电子屏幕上，巨大的“胜利”字样凝固。
场馆顶棚的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人眼睛发酸。金色亮片如同雨点，从高处飘洒而下，落在舞台正中央那座代表着最高荣誉的银色奖杯上。
隔音耳机里，现场观众狂热的欢呼与解说激动到沙哑的嗓音混合在一起，嗡嗡作响。
云汐轻轻摘下了耳机。
外界的声音瞬间涌入，变得清晰，又似乎在瞬间变得遥远。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感。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到了队服外套下面。
“我们赢了！三连冠！Cloud，你看到了吗？我们做到了！”打野阿鹿猛地扑过来，用力抱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又满是狂喜。
云汐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左手，拍了拍队友的后背。“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透过刚才欢呼时嘶喊而有些沙哑的喉咙传出，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吧，去捧杯。”队长兼中单江舟走了过来，他的脸上也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笑容，但眼神扫过云汐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云汐避开他的视线，站起身。
队伍簇拥着走向舞台中央那座熠熠生辉的奖杯。灯光追逐着他们，摄像机镜头对准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云汐跟在队伍末尾，脚步有些虚浮。ADC沈川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被主持人的声音打断。
“让我们再次恭喜ZVG战队！成就了三连冠的伟业！现在，请举起你们的奖杯！”
五双手，连同替补队员和教练组的手，一起托举起那座沉甸甸的奖杯。金色的雨再次降临。云汐感觉到冰凉的金属触感，以及奖杯本身难以忽视的重量。她配合着队友，将奖杯高举过头顶，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得体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肌肉牵动嘴角，却感觉异常疲惫。
闪光灯亮成一片海洋。
颁奖仪式，采访，合影……流程一项项进行。云汐始终安静地待在队伍边缘，对于递到她面前的话筒，大多只是摇头，或者用最简短的语句回应。轮到沈川接受采访时，他对着镜头，语气坚定：
“这个冠军，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尤其是Cloud，”他转过头，寻找云汐的身影，“没有她，我做不到。”
云汐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她能感受到队友们投来的目光，关切的，欣慰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她没有回应。
狂欢持续到深夜。
基地的训练室里，充满了食物香气和年轻人喧闹的声音。庆祝的蛋糕被切分，饮料瓶东倒西歪。有人在复盘决赛的精彩操作，有人已经在商量假期要去哪里旅行。
云汐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屏幕上，是游戏客户端界面，好友列表里，一个个ID后面跟着显眼的“在线”状态。她移动鼠标，光标在那个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ID“Cloud”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角落的“设置”选项。
“云汐，不吃点蛋糕吗？”经理端着盘子走过来，脸上是红光满面的笑意，“今天你是功臣。”
“不了，不太饿。”云汐摇摇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账号管理界面，“有点累，想先回房间休息。”
“行，那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了。”经理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想，转身又投入到其他人的庆祝中。
训练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热闹。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到属于她的那间单人宿舍，陈设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最多的就是各种外设和与游戏相关的书籍。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一半。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是一叠装订好的纸张，最上面一页，清晰地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职业选手退役申请报告”。
日期是三天前。
她翻开报告，目光落在“退役原因”那一栏。上面只写了官方辞令：“因个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适应高强度的职业训练与比赛。”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附在后面的，由联盟指定医疗机构出具的诊断证明上写着什么——“右手腕部严重慢性劳损，伴随腱鞘囊肿反复发作，建议立即停止高频率、高强度手腕操作活动。”
还有那些藏在网络角落，却总能精准映入眼帘的评论。
“Cloud也就那样，全靠队友带。”
“ZVG换个更强的辅助，早无敌了。”
“她除了会保沈川，还会什么？”
……
云汐将报告放回原处，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药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止痛贴和口服药。她熟练地拆开一贴膏药，贴在右手腕内侧，一股浓烈的中药气味弥漫开来。
她开始安静地收拾剩下的东西。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笔记，还有那个陪伴了她整个职业生涯的键盘和鼠标。它们被仔细地擦拭干净，放进定制的收纳包里。她没有带走任何与战队相关的东西，队服、印有队徽的外设，都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床边。
窗外，城市的灯火彻夜不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川发来的消息。
“在哪？大家说要通宵，等你切蛋糕呢。”
云汐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很久，都没有落下。最终，她按熄了屏幕，没有回复。
天快亮的时候，她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房间，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基地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夺冠后的疲惫沉睡中。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指纹按在门禁锁上。
“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一辆预约好的网约车已经安静地停在路边。司机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坐进车里，云汐系好安全带。
“小姐，去哪里？”司机问道。
她报出一个地址，那是一个离基地很远，靠近市中心的地铁站。
车子缓缓启动，将那座承载了她无数汗水、欢呼、泪水和痛苦的基地甩在身后，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拐角。
她拿出手机，再次解锁。屏幕上，战队群里的消息已经积累了99+，还在不断弹出。她沉默地看着，然后点开了群设置，选择了“退出群聊”。
系统提示：“您确定要退出“ZVG宇宙第一”群吗？”
指尖没有犹豫，点了确定。
接着，是微博、贴吧、各种游戏社区论坛的账号。一个个熟悉的ID被强制下线，密码被修改成毫无意义的乱码。她删除了手机里几乎所有与职业圈相关的联系人。
当车子停在地铁站口时，她手中的智能设备，已经彻底与那个名为“Cloud”的天才辅助选手切断了联系。
她拉着行李箱，融入清晨匆忙的人流。地铁站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简单、面容平静的年轻女孩，就在几个小时前，还站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迟疑了一下，接通。
“请问是云汐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沉稳的男性。
“我是。”
“您好。我们收到您投递的简历，关于‘私人游戏技术指导’一职。我们认为您的基本条件非常符合。不知今天下午，您是否方便进行一场线上测试？”
云汐停下脚步，站在涌动的人潮中央。
“方便。”她回答，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好的。具体的时间与测试房间号，稍后会以短信形式发送到您的手机。期待您的表现。”
电话挂断。
她握紧手机，抬头看向地铁站外逐渐明亮的天空。手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过去的一切。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同了。
一条新的短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