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头的老槐树阿禾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能变成玩的。
五月的太阳把黄土路晒得暖烘烘的,阿禾光着脚在树影里跳格子,脚趾头抠着土里的蚂蚁洞。
蚂蚁们排着队,搬着比自己胖两倍的麦粒,阿禾蹲下来,
用树枝轻轻拨了拨最前面那只 —— 它慌慌张张绕了个圈,又跟着队伍走,
像极了上次跟爸爸去镇上,被人群冲散的自己。“阿禾!回来喝口水!
” 妈妈的声音从土坯房里飘出来,带着纺线时 “嗡嗡” 的尾音。阿禾应了一声,
眼睛却黏在隔壁的院墙 —— 王阿婆端着个陶碗走出来,碗沿沾着黄灿灿的饼渣,
像撒了一把碎金子。王阿婆的头发白得像晒透的棉花,用蓝布条扎在脑后,
背弯得能接住树影里的光斑。她看见阿禾,就把碗往他这边递:“阿禾来,刚烙的饼,
给你留了口。” 阿禾的脚立刻就挪不动了 —— 家里的麦粥总是稀稀的,
能照见自己的脸,王阿婆的饼不一样,咬一口能掉渣,嚼着像在嘴里玩小石子。“阿禾,
别要阿婆的饼!” 妈妈在门口喊,手里攥着纺车的线轴,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像刚洗过脸没擦。阿禾知道,妈妈最近纺线的时间越来越长,爸爸去镇上换粮,
回来时布袋是空的,还说粮铺的门像睡着了一样关得紧紧的。
可阿禾不懂 “没粮” 是什么,他只知道王阿婆的饼香。他偷偷瞅着碗里的半块饼,
边缘还冒着热气,像刚从灶膛里摸出来的小太阳。王阿婆笑了,
把饼掰了一小块塞他手里:“快吃,别让你妈看见 —— 就当咱们玩捉迷藏。
”饼渣落在手心里,阿禾赶紧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鼓的。王阿婆的手摸他头时,
糙得像老槐树的皮,还轻轻抖着,阿禾想:是不是太阳太晒,阿婆的手也想躲进树影里?
这天下午,村里来了个骑马的人。他的衣服灰扑扑的,像从土里挖出来的,
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额头到下巴,像被树枝划了道印子。他在井边停下,
用葫芦瓢舀水喝,喉结一动一动的,像井里跳来跳去的青蛙。“老乡,往南走还有村子吗?
” 他的声音粗得像磨盘转。井边洗菜的李婶停下木盆,摇了摇头:“别去了,
那边的井都干得能当碗用,人都跑光了。”那人没说话,翻身上马,缰绳一甩,
马蹄扬起的黄土落在阿禾脚边。
阿禾突然看见个小东西从他包袱角掉下来 —— 是个木刻的兔子,耳朵断了一只,
刚好能攥在手心玩。他想喊住那人,可马跑得比风吹得还快,兔子被尘土染成了黄色,
倒像只真的小兔子蹲在手里。阿禾把木兔子放进怀里,
贴着肚皮藏着 —— 比妈妈缝的布偶硬实,布偶的一只眼睛昨天被树枝勾掉了,
妈妈说晚上缝,可晚上她还在搓草绳,手指绕着草绳转,像在玩翻花绳。傍晚时,
爸爸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半罐野菜,叶子上还沾着泥。他的鞋子破了个洞,
脚趾头露在外面,沾着土,像刚在田里踩过泥坑。妈妈接过陶罐,没说话,
只是把野菜倒在陶盆里,用清水洗了又洗,水里飘着的草屑,像一群小蚂蚁在游泳。
阿禾坐在门槛上,把木兔子放在腿上,看它的断耳朵。爸爸和妈妈在屋里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阿禾只听见 “再等几天”“要走”“纺车”—— 纺车是妈妈的心肝,
阿禾有时候会摸它的线轴,妈妈说那是 “能换饼的宝贝”,可阿禾觉得,
纺车不如木兔子好玩,也不如王阿婆的饼好吃。第二章 路过的陌生人第六天,
天还是没下雨。井里的水要靠爸爸踩着石头往下吊,陶罐拎上来时,水浑得像加了土的麦粥。
村里的人都往老槐树下聚,男人们蹲在地上抽烟,烟杆 “吧嗒吧嗒” 响,
女人们抱着孩子,说话的声音像风吹树叶。阿禾抱着他的布偶坐在妈妈身边,
布偶的一只眼睛空着,像少了颗小扣子。张大叔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北边的李家村,
有人抢粮!把张大户家的门都砸破了!” 阿禾抬起头,看见张大叔手里攥着个空布袋,
脸涨得像熟透的柿子。“抢粮?” 李婶叫了一声,怀里的孩子被吓哭了,哭声像小猫叫。
阿禾不懂 “抢” 是什么,只知道上次他抢了弟弟的石子,妈妈就罚他站了会儿墙角。
王阿婆坐在最边上,手里端着个空碗,碗底还沾着点饼渣。阿禾走过去,
拉了拉她的衣角:“阿婆,还能玩烙饼的游戏吗?” 王阿婆低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像落了星星。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把碗往身后藏,像怕阿禾抢她的玩具。中午的时候,
村口来了一群人。不是一个,是十几个,有老有少,背着的包袱像塞了好多布偶,
还有人推着小车,车上盖着布,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好玩的。为首的人穿灰衣服,
手里拿着根木棍,走到村头就停下:“老乡,能给点水吗?孩子快渴了。
” 他怀里抱着个小孩,脸白得像布偶,嘴唇干得裂了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像玩 “装死人” 的游戏。妈妈赶紧进屋端了碗水,递过去。那人把小孩的嘴掰开,
一点点往里面喂水,小孩的喉咙动了动,还是没睁眼。阿禾站在妈妈身边,
看见有个阿姨抱着更小的孩子,那孩子的衣服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胳膊上全是土,
像刚在泥坑里滚过。还有个老爷爷,手里拄着根拐杖,
拐杖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福” 字,像他用木炭在地上画的画。“你们这有水井吗?
” 灰衣服的人又问。爸爸指了指村头的井:“能打,就是水有点浑 —— 别嫌弃。
”男人们跑过去,找了个木桶系上绳子往下吊。木桶上来时,水浑得像加了麦麸,
可没人嫌弃,女人们拿出自己的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喝,孩子们抢着舔碗底,
像在抢最后一颗糖。阿禾看见那个阿姨怀里的小孩,伸手抓地上的土往嘴里塞。
阿姨赶紧把他的手拉开,可他又抓了一把,阿姨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落在孩子脸上,
把土冲成了小水沟。阿禾觉得奇怪:土一点都不好吃,上次他尝过,涩涩的,还硌牙,
阿姨为什么要哭?他把怀里的布偶举起来,想给那个小孩看 —— 布偶虽然少了只眼睛,
可还是很好玩。可那小孩没理他,还是要抓土,阿禾只好把布偶抱回来,摸了摸它的空眼睛,
心里有点难过。傍晚时,这群人要走了。灰衣服的人给爸爸留了个铜扣子,亮晶晶的,
像颗小太阳。“老乡,多谢你们的水,这个能换点东西。” 爸爸把扣子放进怀里,
像藏了颗珍贵的石子。阿禾看见那个盖着布的小车还在,风把布吹开一角,露出里面人的手,
指甲盖泛着青黑色,像刚摸过灶膛里的灰。妈妈突然捂住他的眼睛:“阿禾乖,
咱们玩捉迷藏,现在不能看。” 阿禾的眼前一片黑,只听见马蹄声、车轮声,
还有那个阿姨的哭声,一点点远了,像被风吹走的树叶。晚上,阿禾躺在炕上,
怀里抱着木兔子和布偶。爸爸和妈妈在说话,
妈妈的声音带着 “嗡嗡” 的哭腔:“咱们也走吧,再不走,就没饼吃了。
” 爸爸叹了口气:“走,明天就走,往东走,听说那边有河,水多。
”阿禾不懂 “走” 是去哪里,他只知道,明天不能在老槐树下玩蚂蚁了,
也不能等王阿婆的饼了。他摸了摸怀里的木兔子,断耳朵硌着手心,像上次玩石子时,
不小心硌到的小石子。第三章 布包里的饼第二天一早,妈妈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纺车拆成好几块,用布包起来,像在给纺车盖小被子;又把家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放进蓝布包里,衣服上的补丁像贴了片小树叶。爸爸去村里的磨坊,换了半袋麸皮,
用粗布口袋装着,扛在肩上,像扛着袋小石子。阿禾抱着布偶和木兔子,站在门口看王阿婆。
王阿婆手里没端陶碗,只拎着个小布包,布包上缝着朵歪歪扭扭的花,像他用木炭画的。
“你们要走了?” 王阿婆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草。妈妈点了点头,
眼圈红得像刚哭过的小孩:“阿婆,您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路上能玩捉迷藏。
”王阿婆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腿,走不动啦,你们走,
我在这等我儿子 —— 他去当兵,说回来给我带饼。” 阿禾知道,
王阿婆的儿子走了三年,每次阿婆说起他,都会摸怀里的小布包,像里面藏了宝贝。
妈妈从布包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芝麻,亮晶晶的像小石子。“阿婆,这个您拿着,
能当调料 —— 就像咱们煮麦粥时放的那样。” 王阿婆接过陶罐,点了点头,
伸手摸了摸阿禾的头:“阿禾路上要乖,别丢了布偶。”阿禾把怀里的木兔子拿出来,
递给王阿婆:“阿婆,这个给你玩,它耳朵断了,但是很好抓。” 王阿婆笑了,
把木兔子推回来:“阿禾自己留着,路上玩 —— 阿婆老了,玩不动啦。”走的时候,
阿禾回头看了眼王阿婆的院子。土坯房的门开着,王阿婆站在门口,
手里拎着那个缝花的布包,像棵站在路边的老槐树,一动不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都往东边走。有的人背着包袱,有的人推着小车,还有的人什么都没带,手里只拿着根拐杖,
像在玩 “拄拐杖走路” 的游戏。阿禾坐在爸爸推的小车上,小车的轮子缠着草绳,
走在土路上 “吱呀吱呀” 响,像妈妈纺线的声音。中午的时候,他们在一座破庙里歇脚。
庙的屋顶漏了个大洞,阳光从洞里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干草上,像撒了一把小太阳。
妈妈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个杂粮饼 —— 饼有点硬,边缘像干了的泥巴,妈妈说,
这是昨天王阿婆偷偷塞给她的,“给阿禾路上当零食”。妈妈用牙咬了一口饼,
嚼碎了喂到阿禾嘴里。阿禾嚼着,觉得比上次吃的还香,像在嘴里玩会变味的小石子。
他想让爸爸也吃一口,可爸爸说:“阿禾吃,爸爸不饿 —— 我刚在路边摸了把草,
嚼着玩呢。”突然,庙外冲进来两个男人。他们的衣服破得像被树枝勾过,手里拿着木棍,
看见妈妈手里的饼,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找到了藏起来的玩具。“把饼拿出来!
” 其中一个人喊,声音大得像打雷。妈妈赶紧把饼往怀里藏,像在藏宝贝。爸爸站起来,
挡在妈妈前面:“这是给孩子的,你们别抢 —— 咱们玩别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