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而粘腻。昂贵雪茄的烟雾与顶级的古龙水香气交织,却怎么也压不住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赤裸裸的欲望和贪婪。
震耳的音乐捶打着心脏,台下阶梯座位上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兽,等待着撕咬猎物的时机。
顾衍洲慵懒地靠在最高层包厢的真皮沙发上,水晶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指尖的晃动,划出慵懒的弧线。
包厢的单向玻璃将他与下方的喧嚣隔开,如同神明俯视着庸碌的众生。
“顾少,看您今晚兴致不高啊?”身旁凑过来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是这场拍卖的牵线人之一,王家的纨绔,“前几件货色都入不了您的眼?”
顾衍洲唇角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正在竞拍的一件据说是西周时期的青铜爵:“俗物而已,没意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懒散,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这是他的面具,一个合格的、只会吃喝玩乐的豪门继承人。只有这样,家族里那些时刻盯着他、盼着他出错的眼睛才会稍微松懈,给他喘息的间隙,去处理真正重要的事——应对昏迷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业和虎视眈眈的族亲。
台下,青铜爵以惊人的价格落槌,引发一阵骚动。
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仅剩一束惨白的光打在空无一物的展示台上。
主持人用一种刻意压低的、神秘的语气开口:“尊敬的各位来宾,接下来,将是今晚的压轴拍品——一件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百年难遇。”
场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顾衍洲晃着酒杯,兴致缺缺。所谓的“珍宝”,无非是更罕见的古玩,或是被逼无奈的活人,对这地下黑市,他早已司空见惯。
沉重的滚轮声响起,一个巨大的物件被推上台,罩着厚重的黑绒布。
“在揭晓之前,容我提醒各位,”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蛊惑,“这件拍品已被注入‘魅焰’,药性…想必诸位都有耳闻。所以,今夜,谁将成为这位绝色唯一的‘解药’呢?”
场内顿时爆发出心照不宣的、猥琐的低笑和粗重的喘息。“魅焰”,黑市里臭名昭著的烈性春药,无解,唯有交合可缓解其苦。
这预告无疑将所有人的期待和兽欲吊到了顶点。
顾衍洲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般玩世不恭。
黑绒布被猛地扯下。
惊呼声和抽泣声瞬间扼杀了所有嘈杂。
特制的黑色金属牢笼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笼内却铺着极致的奢华——厚厚的黑色天鹅绒。
而蜷缩在那片漆黑之上的,是一个几乎苍白到透明的身影。
银白色的长发如月下流泻的瀑布,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缺乏血色的唇。
她的肌肤在黑色天鹅绒的映衬下,白得晃眼,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又带着易碎的脆弱。
同样材质的黑色金属细链缠绕在她纤细的脚踝和手腕上,锁扣冰冷,衬得那截脚踝不堪一握。
会场死寂了一瞬,随即是更加狂热的、几乎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触手,贪婪地舔舐过笼中那惊心动魄的美貌和脆弱。
顾衍洲手中的酒杯顿在了半空。
主持人似乎很满意这效果,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调介绍:“如各位所见,这是一件无法估价的‘藏品’…起拍价——一亿!”
竞价声瞬间此起彼伏,数字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攀升。
顾衍洲却像没听见那些数字。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笼中。那女孩似乎被巨大的声响和目光惊扰,微微动了一下,银发滑落,露出一双眼睛。
顾衍洲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猝然松开。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灰白的眼中没有死寂,而是闪着亮光,像是——神。没有恐惧,没有羞耻,甚至没有茫然,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婴儿般的纯净和懵懂,仿佛初生的小鹿,第一次打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种与这肮脏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神性般的纯粹。
可偏偏,那纯净中又因药效而染上一丝不自知的风情。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呼吸微促,细密的汗珠沾湿了额角的银发,贴在细腻的皮肤上。她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细微的、难耐的呻吟从唇瓣溢出,立刻被放大到整个会场。
“一亿八千万!”
“两亿!”
疯狂的竞价还在继续。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毫无理由,毫无逻辑,如同宿命般击中了顾衍洲。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样一双纯净又无助的眼睛,落入台下任何一个竞拍者手中会是怎样的下场。
一股无名的怒火混夹着一种奇异的、强烈的保护欲在他胸腔里翻腾。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冲动从何而来,购买一个被下药的、来历不明的“拍品”会带来多少麻烦和攻击,他的手已经先于理智举起了号牌。
清晰而冷冽的声音透过包厢的扩音设备传遍会场,压过了所有嘈杂:
“三亿。”
全场哗然!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最高处的包厢,尽管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直接加价一亿!这是志在必得!
隔壁包厢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试探:“衍洲侄儿真是大手笔啊,为了个玩物出这么高的价?看来这‘魅焰’果然名不虚传,让人把持不住啊哈哈…”
是家族里三长老的人。
顾衍洲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他甚至故意让声音带上一丝轻佻的笑意:“这样的绝色,难道不值吗?何况还附赠点…额外乐趣。三长老要是感兴趣,不如再加点?”
那边噎了一下,终究没再吭声。最终,无人再能与顾家继承人的财力抗衡。
槌音落定。
顾衍洲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杯中酒液丝毫未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袖口,对王家那个早已目瞪口呆的纨绔淡淡说:“手续。”
通往后台的路上,喧嚣被隔绝在外。
负责人早已躬身等在那里,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顾少,恭喜恭喜!这宝贝绝对是…”
“钥匙。”顾衍洲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还有,‘魅焰’的解药。”
负责人搓着手,赔笑:“顾少,您知道的,‘魅焰’没有解药…只有钥匙。”他恭敬地递上一把造型奇特的银色钥匙,“药效估计已经发作了,您回去正好…”
顾衍洲一个冷眼扫过去,负责人立刻噤声,冷汗下来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接过钥匙,看了一眼被重新盖上黑布、正准备推去装车的笼子,转身大步离开。
坐进驾驶座,他看着后面那辆密闭的运输车跟上来,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
冲动了。
这无疑会授人以柄。
但当他发动汽车,驶入夜色时,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纯净又染上媚意的异色眼瞳,以及那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念头——
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