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虞筝是天衍宗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修无情道，斩尘缘，一心为宗门。
我以为我的牺牲能换来宗门万世太平。
结果，在我以身祭剑，封印上古妖尊，神魂俱灭的前一刻，我看见我的师尊、我的同门、我爱了一辈子的未婚夫，脸上全是如释重负的狂喜。
他们说：“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总算死了。”
他们用我的血肉换来宗门晋升的基石，瓜分我的遗物，庆祝我的死亡。
再睁眼，我回到了百年前。
未婚夫萧煜正要上门，以我“性情冷漠，不配为妻”为由，提出退婚。
这一次，我没等他开口，先把他送我的定情信物——那柄削铁如泥的“秋水剑”，当着他的面，插进了院子里的烂泥地里，用来……和泥。
萧煜懵了。
整个宗门都懵了。
他们都说我虞筝被刺激疯了，自甘堕落，放弃剑道，开始玩泥巴。
他们嘲我，笑我，辱我，等着看我成为宗门最大的笑话。
他们不知道。
我捏出的第一个泥人，是上辈子为护我而死，尸骨无存的小师妹。
第二个，是被他们当做弃子，推入兽潮的执事长老。
第三个……
我不再修无情剑，我修的是众生怨。
这一次，我不救苍生。
我只为冤魂，讨还血债。
我重生了。
睁开眼，看见的是自己房间里那熟悉的沉香木桌椅，窗外是天衍宗永远不败的四季花。
空气里，还飘着萧煜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松木香气。
他来了。
上一世，就是今天，他带着一脸的道貌岸然，来到我这个小小的院落。
他说：“虞筝，你天生剑骨，该修无情道，不应为儿女私情所困。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他说得冠冕堂皇。
我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对身边那个巧笑嫣然的柳斐然的爱意。
那时我信了。
我以为他真是为了我的道途着想。
于是我点头，亲手斩断情丝，从此一心向剑，成了宗门最锋利的一把刀。
直到我死前那一刻，神魂飘在空中，看见他和柳斐然拥抱在一起，笑着说：“那个怪物总算死了，以后没人能再压我一头了。”
我才明白，一切都是个笑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坐着没动。
目光落在桌上那把通体晶莹的长剑上。
秋水剑。
萧煜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我们所谓的定情信物。
上一世，我视若珍宝，日夜擦拭，从不离身。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萧煜一袭白衣，丰神俊朗，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脸担忧，实则眼角眉梢全是得意的柳斐然。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虞筝。”
萧煜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是玉石相击。
“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动了。
我没看他，也没看柳斐然。
我起身，拿起桌上的秋水剑。
萧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大概以为我还是那个剑比命重的虞筝。
柳斐然的嘴角，也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然后，他们就看见我提着剑，径直走出了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角落里，因为前几日下雨，有一小块地变得泥泞不堪。
我走到那块烂泥地前，停下。
在萧煜和柳斐然错愕的目光中，我高高举起手中的秋水剑。
然后，狠狠地插了下去。
“噗嗤。”
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此刻就像一根普通的烧火棍，被我整个捅进了烂泥里。
我还嫌不够，用脚踩了踩剑柄，让它插得更深。
做完这一切，我蹲下身，开始用手挖泥。
动作很专注，仿佛那不是脏兮兮的烂泥，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萧煜彻底僵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什么“为了你好”，什么“大道为重”，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那悲天悯人的表情，碎裂开来，变成了纯粹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虞筝！你……你疯了？！”
他冲了过来，指着被我用来搅动烂泥的秋水剑，声音都在发抖。
“你在做什么？那是秋水剑！你用它来和泥？”
我头也没抬。
“哦。”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挖我的泥。
“这剑，硬度不错，搅泥巴挺顺手。怎么，你要收回去？”
萧煜的脸，瞬间从震惊变成了铁青。
把神兵利器当烧火棍，这已经不是羞辱他了，这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旁边的柳斐然，也从看好戏的得意，变成了满脸的惊愕。
她大概也没想到，一向清冷自持，把剑看得比命都重的我，会干出这么……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你……你不可理喻！”
萧煜气得拂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很平静，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婚约，是你来退的吧？”
我问。
萧煜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他梗着脖子，像是找回了一点场子，冷声道：“不错！你如今这般模样，心性大变，自甘堕落，更不配做我萧煜的道侣！”
“知道了。”
我点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玩我的泥巴。
“说完了就滚吧，别耽误我捏泥人。”
“你！”
萧煜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是那种沾满了稀泥的棉花，憋屈又恶心。
柳斐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柔声劝道：“萧师兄，你别生气。虞师姐……或许只是心情不好，一时想不开。”
她嘴上劝着，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虞筝疯了！
这个消息，明天就能传遍整个天衍宗！
萧煜被她拉着，脸色变幻不定。
他看着我满手的泥污，和我脸上那副浑不在意的表情，最终，眼中的愤怒变成了一丝鄙夷和怜悯。
“好，好得很。”
他冷笑一声。
“虞筝，你自暴自弃，毁我赠你的剑，此情……就此恩断义绝！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斐然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底没救的可怜虫。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地烂泥。
我看着插在泥里的秋水剑，慢慢地，笑了。
上一世，他拿走这把剑，转身就送给了柳斐然。
这一世，我用它来和泥。
很公平。
我伸出沾满泥土的手，轻轻拂过空气。
一个模糊的、只有我能看见的小小魂体，在我面前瑟瑟发抖。
那是小师妹，凝秋。
上辈子，她为了给我送一枚能抵挡心魔的清心丹，被柳斐然设计，推入了万蛇窟，活活被毒蛇啃噬而死。
柳斐然却对外宣称，是凝秋自己偷了她的丹药，失足摔死的。
没人为她辩解。
因为她是杂役弟子，命如草芥。
而柳斐然，是长老的女儿。
我轻轻地对那魂体说：“别怕，凝秋。”
“从今天起，我会给你捏一具新的身体。”
“一具，能亲手报仇的身体。”
我捧起一团泥，开始认真地，捏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