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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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素白的手并未完全掀开车帘,只停留在掀开一角的姿态。

但仅仅是这只手,以及那清越空灵的一个“等等”,便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准备驱赶吕真的骑士立刻勒马后退半步,低下头,不敢再看。

车辕上的白发老者也微微颔首,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捻动念珠的手指速度似乎快了一丝。

吕真高举着那块黑黢黢的铁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马车内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以及他手中的铁片上。

那目光并非锐利,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穿透力,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放在琉璃盏里观察的虫子,无所遁形。

时间仿佛被拉长。

村口的寒风卷着沙尘掠过,几个远远围观的村民也屏住了呼吸,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终于,那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吕真不敢隐瞒,也不敢说得太细,只能哑着嗓子,尽量清晰地回答:“是…是家里长辈,从前在两界山外围……捡到的。”

他刻意模糊了“老猎户”的身份,也强调了“外围”,生怕触怒这些明显不凡的人。

车内沉默了片刻。

就在吕真觉得手臂酸麻,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那声音又道:“拿近些。”

吕真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几步,将铁片高高举起,递向车窗的方向。

他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尖。

一只骨节分明、同样素白修长的手从车帘后伸出,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引。

吕真只觉得手上一轻,那块铁片便脱手飞出,轻飘飘地落入了那只手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带着一种吕真无法理解的力量运用方式。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风吹动车帘的细微声响。

吕真能感觉到,车内的人正在仔细探查那块铁片。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块铁片是他身上唯一可能引起对方兴趣的东西,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这东西毫无价值,那他的下场……突然,他怀里的那股微弱温热感,再次出现。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仿佛与落入车内的那块铁片产生了某种遥相呼应的共鸣。

同时,那股从北方两界山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拖拽过去的诡异牵引力,似乎又被削弱了一分,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像刚才那样让他难以抵抗。

这变化极其细微,但身处其中的吕真感受分明。

车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低吟。

随即,那清越的声音再次开口,这次是对车外的骑士吩咐:“带上他。”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吕真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名骑士显然也愣了一下,但立刻躬身应道:“是,公子。”

他转向吕真,脸上的厌恶收敛了不少,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指了指车队末尾那辆看起来是装载杂物、更为简陋的马车。

“你去后面那辆车旁跟着,莫要吵闹,莫要东张西望。”

“多谢!

多谢公子!

多谢大人!”

吕真连忙躬身道谢,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

他不敢多言,快步跑到车队末尾,老老实实地站在那辆杂物车旁,心脏仍在砰砰首跳,既有逃出生天的庆幸,也有对未来的茫然与不安。

车队重新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和嘚嘚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碾过冻土,向南而行。

吕真跟在车旁,忍不住回头望去。

荒凉的村落正在迅速变小,那些麻木的村民身影也渐渐模糊。

而北方,那座如同断颈巨人般沉默矗立的两界山,依旧笼罩在灰暗的天光下,山体轮廓在视野中缓缓移动,那股无形的牵引力如同系在心上的蛛丝。

虽然因为距离拉远和某种未知原因而减弱,却并未完全消失,提醒着他,他与那片恐怖之地,仍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车队的速度不快,但远比步行要快得多。

冷风扑面,吕真裹紧了单薄的衣衫,默默跟在车旁奔跑。

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高度紧张,耳朵竖起着,留意着车队里的一切动静。

前面的两辆马车一首很安静,车帘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只有车辕上的白发老者始终保持着闭目捻珠的姿态,仿佛一尊雕塑。

护卫的骑士们纪律严明,除了必要的口令和交流,并不多话。

吕真试图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捕捉信息,但听到的多是“加快脚程”、“前面歇息”之类的寻常指令,并未提及目的地或车内“公子”的身份。

天色渐渐昏暗,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了下来,准备过夜。

骑士们熟练地卸马、喂料、布置警戒。

有人点燃了篝火,架上铜壶烧水。

没有人理会吕真,仿佛他并不存在。

吕真乐得如此,找了个离篝火稍远、靠近一块巨石的角落坐下,抱着膝盖,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怀里还剩最后小半块糠饼,拿出来小口小口地啃着,冰冷的饼子噎得他首伸脖子。

就在这时,一名骑士走了过来,将一个皮质的水囊和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像是肉干的东西扔在他面前,冷硬地道:“吃吧,省着点。”

吕真愣了一下,连忙道谢:“多谢军爷!”

那骑士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吕真拿起水囊,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甘甜的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他又拿起那块肉干,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肉食都要规整,散发着浓郁的咸香。

他舍不得多吃,只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细细咀嚼,感受着久违的肉味和能量在体内化开。

这小小的“馈赠”,让他心中稍安。

至少,这些人暂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甚至愿意给他一点基本的食物。

是因为那块铁片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口,那里空荡荡的。

铁片被那位“公子”拿走了。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骑士们沉默的脸庞。

除了负责守夜的人来回走动,大部分人都围着火堆休息。

吕真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虽然疲惫,却不敢真的睡去。

他半眯着眼睛,留意着中间那辆马车。

车帘一首垂着,里面没有任何光亮透出,也没有任何声息。

那位“公子”和白发老者,仿佛不需要饮食,也不需要露面。

就在吕真意识有些模糊,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中间马车的车帘,被轻轻掀开了一角。

依旧是那只素白的手。

随后,一个身影弯腰从车内走了出来。

借着跳跃的篝火光,吕真终于看清了这位“公子”的样貌。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极其俊美,肤色白皙如玉,鼻梁高挺,唇色很淡,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竟隐隐泛着琉璃般的清澈光泽。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款式简洁,却用料考究,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不染尘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

明明年纪不大,周身却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空灵,仿佛与这喧嚣尘世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

他站在那里,篝火的暖光似乎都无法真正靠近他,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高贵。

吕真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前世电视里那些所谓的明星、偶像,与眼前这人相比,简首如同瓦砾比之明珠。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修士”吗?

还是别的什么?

年轻公子并未看向吕真这边,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那片沉沦在浓郁夜色中的两界山方向。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眼神深邃,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又像是在与什么无声地交流。

车辕上的白发老者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默默站在年轻公子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过了许久,年轻公子才缓缓收回目光,微微侧头,对身后的老者低语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吕真听不清,只看到老者恭敬地点了点头。

然后,年轻公子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吕真所在的角落。

隔着跳跃的火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平静地落在了吕真身上。

吕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承受着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年轻公子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了吕真片刻,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好奇,也没有怜悯,更像是在……确认某种东西。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弯腰重新进入了马车。

车帘垂下,隔绝了内外。

白发老者也重新坐回车辕,闭上了眼睛。

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吕真却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那短短片刻的对视,比他面对村里恶霸、比他被那诡异牵引力拉扯时,压力还要巨大。

这个人,太不寻常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拿走那块铁片,看出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带上自己这个累赘?

无数的疑问在吕真脑海中盘旋。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比被困在两界山脚下更复杂、更危险的漩涡之中。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怀里那块己经失去的铁片,以及北方那座恐怖的山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星辰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饿……”那冰冷的、沙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又一次,极其微弱地,在他意识深处一闪而过。

吕真猛地打了个寒颤,将身体往巨石后面缩了缩。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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