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太过真实,我都不敢写。
两个月前,我把十万定金交给朋友苏林,让他找杀手,做掉一个人。
……
此刻,我站在这片废墟面前,八月的热风裹挟着粉尘和混凝土碎末,刮在脸上,让人实在的难受。
眼前,是我价值两个亿的梦想,现在,像坟墓。
一座尚未正式投产就已宣告死亡,并被碾得粉碎的工业坟墓——“锐鑫珠宝加工厂”。
目光所及,唯有断壁残垣。
曾经矗立着现代化钢结构厂房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地扭曲的钢筋和被暴力拆解成不规则立方体的水泥块。
几台庞大的挖掘机像饕餮的巨兽,静默地趴在废墟上,履带上沾满了泥泞与油污,它们的机械臂曾轻而易举地将我的希望捏碎。
一块被半掩埋的“高新区重点引进项目”铜牌,在惨白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而讽刺的光。
风里,似乎还回荡着一年前的喧天锣鼓。
那天,彩旗飘飘,红毯铺地。
赵伟,那位意气风发的高新区管委会赵副主任,紧紧握着我的手,面对市电视台的镜头,笑容温暖而真诚。
“李总,选择我们高新区,就是选择了未来!这里就是您梦想腾飞的热土!政策扶持、税收优惠、一路绿灯,我赵伟代表管委会,给你打包票!”
台下掌声雷动。我意气风发。
我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连同银行的大额贷款,足足两个亿,建起了这座凝聚了我半生心血的工厂。
设备是进口的,流水线是国内最先进的,我连第一批订单的样品都打好了,就等着机器轰鸣,工人穿梭。
可未来,终究没有来。
一纸红头文件像一道晴天霹雳。“高新区规划重新调整”,我的工厂所在区域,被划为了“生态绿地与未来商业配套区”。
强拆令紧随而至,没有任何缓冲余地。
我不服。我从愣怔中惊醒,像一头被抢走了幼崽的困兽,开始了疯狂的投诉、***、***。
我以为法律会给我公道。
一审,败诉。法院认为区政府的规划调整“符合城市发展整体利益,程序合法”。
二审,维持原判。法官助理面无表情地递给我判决书。判决书那些字句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头上。
我不信邪,申请再审。被驳回。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请求市检察院抗诉。
他们派员调查了,我激动得几夜没睡,以为曙光将至。结果,抗诉申请被驳回。
最后,我像乞丐一样,递上了申诉复查的请求,不到半月时间,出了结果,不支持监督。
我去管委会,赵伟避而不见,他的秘书用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官腔告诉我:
“李总,要理解大局,个人利益要服从整体利益。”
我去市政府,连门都没能进。
我找媒体,最初还有记者感兴趣,稿子都写好了,临到头却被“摁下”,对方只隐晦地告诉我:
“李总,这事牵扯面广,算了吧。”
“算了吧。”
三个字,轻飘飘,却像三座大山,压垮了我的脊梁,也压碎了我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对规则和公平的信仰。
我的身家,我的梦想,我抵押的房子和车子,我拖欠供应商的款项,工人等待安置的工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废墟上化为了乌有。
而当初招商引资的所有承诺,都成了泡影,连补偿方案都像镜花水月,迟迟无法落地。
赵伟最后一次接我电话时,语气早已没了当初的热情,只有不耐烦:
“李总,补偿正在研究,你要有耐心,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耐心?我的耐心,连同我的人生,一起被埋葬了。
……
夜色如墨,我坐在那家过去常和苏林喝酒的廉价酒吧角落里,桌上摆着七八个空啤酒瓶。
酒水混着绝望,在我胃里翻腾。
窗外霓虹闪烁,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可这繁华,再与我无关。
苏林来了,在我对面坐下。
他是我多年好友,开着家不大不小的夜店,路子野,认识三教九流。
“锐哥,还没缓过来?”他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上。
我猛吸一口,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缓?”我声音沙哑,像破风箱,“两个亿,苏林,两个亿啊!我拿什么缓?我他妈现在想杀人!”
我眼睛血红,盯着他:“我要杀了赵某人!就是他!当初笑得像朵花,现在躲得像只龟!就是他毁了我的一切!”
苏林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锐哥,你醉了!别胡说!”
“我没醉!”我低吼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我清醒得很!我投诉无门,走投无路了!法律不给我公道,我自己去拿!”
我从脚下拎起一个黑色的旧皮包,沉甸甸的,推到他面前。
里面是十万现金,是我仅剩的、原本打算给工人发最后一点遣散费的钱。现在,它有了别的用途。
“这里是十万,定金!”我盯着苏林,眼神疯狂而绝望,“找你道上的朋友,找个‘干净’的人,做掉赵某人!事成之后,我再付十万尾款!”
苏林愣住了,看着皮包,又看看我,脸上血色褪尽。“锐哥,你……你来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我惨然一笑,“我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这口气不出,我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
苏林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我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我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按在了那个决定我们所有人命运的皮包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要赵伟消失。”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
酒吧的嘈杂音乐,旁人的欢笑,都离我远去。
只有那句承诺,和皮包冰冷的触感,无比真实。
我看着他拿起皮包,起身,融入酒吧门口的光影里,消失不见。
我瘫坐在卡座里,巨大的空虚和恐惧瞬间抓住了我。酒精带来的狂热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后怕。
我……刚才做了什么?
我,李锐,一个曾经守法经营、相信努力就能成功的企业家,竟然真的迈出了那一步。
委托杀人。
那十万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的理智,也烫穿了我未来所有可能的平静生活。
它最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我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坠入深渊,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