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被玉簪和另一个丫鬟一左一右虚扶着,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刀刃上。
沉重的头饰和繁复的礼服让她行动迟缓,每一步都需刻意维持平衡,生怕行差踏错。
廊庑深深,朱漆回廊一眼望不到头,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穆。
沿途遇上的下人皆屏息敛目,贴着墙根疾走,见到她们一行,立刻停下,垂首躬身,待她们走过才敢动弹。
空气里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众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压抑得令人心慌。
苏婉宁的手指冰凉,藏在宽大的袖中微微颤抖。
她努力回忆着原主的混乱不堪的礼仪流程,心脏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一般敲打着耳膜。
终于,到了一处更为轩昂的正厅门前。
门楣高悬匾额,上书“瑞安堂”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帘被两个穿着体面的太监悄无声息地打起。
一股更凝滞、更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内光线明亮,铺设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地坪。
上首摆着两张紫檀木太师椅,中间隔着一张高脚花几。
左手边空着。
右手边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苏婉宁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是本能地,在踏入门槛的瞬间就垂下了眼睫,目光死死盯住自己裙摆下微微露出的绣花鞋尖,再不敢抬起。
即使不敢首视,那一瞥之下的模糊印象也足以令人心悸。
玄色银边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势。
他只是坐在那里,并未有任何动作,却仿佛抽空了周遭所有的空气,让整个厅堂的气压都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妾身苏氏,给王爷请安。”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紧绷,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微颤,在这过分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依着记忆里的规矩,缓缓屈膝,深深下拜。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生怕错了一分一毫。
膝盖弯折的弧度,手臂摆放的位置,低头的高度,都仿佛被无形的尺子丈量着。
头顶上方,一道目光落了下来。
冰冷,审视,不带丝毫情绪,像冬日里凛冽的寒泉,从她紧绷的脊背一路流淌到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目光如有实质,刮得她头皮发麻,几乎要维持不住屈膝的姿势。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良久,或许只是一瞬,一个低沉而平淡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嗯。”
只有一个字。
听不出喜怒,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冰砸在她的心上。
旁边有机灵的丫鬟立刻端上来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玉簪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上前。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发软的双腿,上前两步,再次屈膝,双手高举过眉,从丫鬟手中接过那盏温热的盖碗茶。
茶杯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是此刻唯一的暖源,却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稳稳举着茶盏,垂首奉上,声音愈发低微:“王爷请用茶。”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器物般的冷静。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才伸过来,接过了茶盏。
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有了一瞬的触碰。
冰凉。
苏婉宁像被冰刺扎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
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杯盖磕碰声,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将茶盏随意放在了身旁的高几上。
“起来吧。”
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声调。
“谢王爷。”
苏婉宁依言起身,垂首侍立一旁,感觉背后的里衣己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膝盖因为长时间的屈礼而隐隐作痛。
“宫中谢恩的仪程,嬷嬷可都与你分说清楚了?”
他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对新婚妻子的温存,更像是在询问一件公务。
“回王爷,嬷嬷己教导过妾身。”
苏婉宁低声应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滚过一遍才敢吐出。
“宫中规矩大,非同儿戏。
谨言慎行,不得有失王府体面。”
他的话语简洁,却字字千钧,砸在她的心上。
“是,妾身谨记王爷教诲。”
她再次屈膝应下,心头那点关于“夫君”的模糊幻想,在这冰冷的对话和审视下,彻底碎裂,只剩下沉甸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恐惧和清醒。
原来,这就是她今后的“天”。
“既如此,便去准备吧。
辰时三刻出发。”
他挥了挥手,似乎再无话可说。
“妾身告退。”
苏婉宁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表现出一丝急切,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垂首,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正厅的门槛。
首到转身,重新走在冰冷的回廊下,远离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她才敢偷偷地、极轻微地吸进一口完整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头上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沉重得像是要折断她的脖颈。
这富丽堂皇的王府,这规矩森严的深宅,还有那个冰冷如山的男人…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囚途上。
方才厅中除了王爷,似乎还有几位衣饰华丽的女子悄立一旁,此刻,一道柔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审视意味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