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沅住在后院静云院己近半月。
这院子偏僻得很,院墙外就是荒草地,只有院角那片小药圃透着些生气 —— 她从柳府带来的紫苏籽刚冒芽,嫩绿色的芽尖顶着露珠,看着就喜人。
“小主,您就不着急吗?”
春桃蹲在药圃边拔草,嘴里还在念叨,“昨儿我去厨房领东西,看见李侧妃的侍女翠儿,捧着一匣子芙蓉糕去书房,听说那是李侧妃亲手做的!
还有人说,李侧妃还给殿下缝了个金线香囊呢!”
柳清沅正用小瓢给紫苏浇水,指尖沾着泥土,闻言只是笑了笑:“急什么?
咱们刚进来,先把日子过稳了才好。”
她心里门儿清,李侧妃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打小在蜜罐里长大,眼高于顶,潜邸里谁都不放在眼里。
自己不过是个御史家的女儿,家世差着一截,这会儿要是凑上去争,纯属自讨没趣。
可她想躲,麻烦却主动找上门。
这天清晨,柳清沅刚把整理好的奏折按顺序摞在萧景渊书桌上,就听见院外传来春桃带着哭腔的喊声:“小主!
您快回来!”
她心里一紧,快步往静云院跑,刚到院门口,就看见春桃蹲在门槛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攥着块月白帕子 —— 那是她前儿刚绣好的,边角缀着细银线,还绣了几株兰草,此刻却被泼了浓黑的墨汁,兰草花纹糊成一团,看着格外刺眼。
“春桃!
怎么了?”
柳清沅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春桃的手,冰凉冰凉的。
春桃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眼泪还在往下掉:“小主…… 您快进屋看…… 床底下被人扔了脏东西,您的胭脂盒也被打翻了,连…… 连老夫人留下的草药书都被扔在地上了!”
柳清沅的心 “咯噔” 一下,快步走进屋。
屋里的景象比她想象中还乱:床底下塞着几块沾了污泥的破麻布,黑褐色的泥渍还带着潮气,显然刚扔进去没多久;梳妆台上的胭脂撒了一地,红的粉的混在一起;她那本草药书掉在地上,书页沾了灰,连夹在里面的紫苏标本都散了。
她蹲下身,指尖捏起一块破麻布 —— 布料是最粗劣的那种,上面的污泥里还混着几根干草,像是从后院荒草地里挖出来的。
再看那帕子上的墨汁,边缘还没干透,指腹蹭上去,能感觉到湿润的痕迹。
“太过分了!
这分明是故意欺负您!”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攥着拳头,“小主,咱们去找管家!
让他查清楚是谁干的!”
柳清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却异常平静:“找管家没用。
现在没有证据,他只会和稀泥。
你忘了,李侧妃的父亲是礼部尚书,管家哪里敢得罪她?”
春桃愣了一下:“小主您怀疑是李侧妃?”
柳清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 外面的石榴花正开得热闹,风一吹,花瓣落在窗台上。
她忽然想起昨儿去书房的路上,撞见翠儿在静云院附近徘徊,当时翠儿看见她,眼神躲闪,还慌忙转身走了。
“春桃,你去办两件事。”
柳清沅转过身,语气笃定,“一是去厨房要些草木灰,再打一盆热水来;二是去问问门口的小禄子,今天早上有没有人来过咱们院附近,尤其是李侧妃身边的人。”
春桃虽然还在气头上,但见柳清沅有主意,还是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就往外跑。
没多大功夫,春桃就提着草木灰和热水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小主!
小禄子说了,今天早上辰时左右,翠儿来过咱们院附近,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看屋里有没有人!”
柳清沅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把草木灰均匀地撒在床底下的地面上,又用热水浸湿布巾,蹲在地上轻轻擦拭。
草木灰遇水后,原本看不见的痕迹渐渐显了出来 —— 几个浅浅的脚印,是女子的绣鞋印,鞋尖处还有一朵小小的梅花纹,和她前儿看见翠儿穿的那双绣鞋,样式一模一样。
“小主!
这就是翠儿的脚印!
错不了!”
春桃指着那些脚印,声音都有些发颤,“咱们现在就去找李侧妃对质,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柳清沅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能去。
就算咱们拿着证据去找她,又能怎么样?
李侧妃肯定会推到翠儿身上,说翠儿不懂事。
殿下现在正是需要朝臣支持的时候,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责罚礼部尚书的女儿。
咱们根基不稳,和她硬碰硬,只会让自己吃亏。”
她顿了顿,又道:“你把这些破布和帕子都收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再把屋里好好打扫一遍,尤其是床底下,一定要擦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春桃咬着嘴唇,还是不甘心:“可就这样忍了,她们以后肯定还会欺负您的……”柳清沅拿起桌上的草药书,轻轻拂去上面的灰,眼神温和却坚定:“忍不是怕,是等机会。
在潜邸里,咱们没有家世可依,没有宠爱可仗,只能靠自己的谨慎和聪慧活下去。
现在硬碰硬,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春桃看着柳清沅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些,点了点头,拿起那些脏东西就往外走。
柳清沅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摩挲着草药书的封面 —— 这是外祖母留给她的,封面都磨破了,却陪了她十几年。
她知道,这只是潜邸里的第一波风浪,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算计等着她。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是玲儿来了。
她穿着一身粉色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手里端着个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碟桂花糕,脸上没什么表情:“柳小主,王妃娘娘听说新来的侧妃们住得还习惯,特意让奴婢送些点心过来。”
柳清沅心里清楚,玲儿这是替正妃来探虚实的。
她走上前,双手接过托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多谢王妃娘娘费心,也多谢玲儿姑娘跑一趟。
劳烦姑娘回去告诉王妃娘娘,臣妾住得很好,静云院安静,正适合练字看书。”
玲儿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见地面干净,桌椅整齐,连梳妆台上都收拾得妥妥帖帖,没有丝毫异样,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她原本以为,柳清沅会哭闹或者抱怨,没想到竟这么沉得住气。
“柳小主满意就好。”
玲儿语气平淡,“要是有什么需要,再让人去找奴婢。”
说罢,转身就走了,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玲儿走后,春桃才从外面进来,小声道:“小主,玲儿肯定是来看咱们有没有闹起来,结果没看到想看的,肯定失望了。”
柳清沅笑了笑,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春桃:“她失不失望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没给她们留下把柄。
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些,别让人抓住错处。”
她咬了一口桂花糕,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可心里却没什么滋味 —— 在这潜邸里,连一块小小的点心,都藏着试探和算计。
下午的时候,柳清沅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整理奏折。
萧景渊正在处理公务,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些:“今日怎么来得晚了些?”
柳清沅心里一惊,连忙屈膝行礼:“回殿下,臣妾早上整理屋子,耽误了些时辰,还望殿下恕罪。”
她没敢提早上的事,怕惹萧景渊心烦。
萧景渊放下手里的朱笔,指了指桌旁的椅子:“坐吧。
昨天让你写的《兰亭集序》,带来了吗?”
柳清沅这才想起,昨天萧景渊看她练字,说想把《兰亭集序》挂在书房里。
她连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卷轴,双手递过去:“回殿下,臣妾己经写好了,请殿下过目。”
萧景渊接过卷轴,慢慢展开。
宣纸上的字迹娟秀清丽,笔画流畅,连起笔收笔都透着几分灵气,比上次写的 “宁静致远” 又进步了些。
他看了片刻,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平日里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这字挂在书房里,也能让人静下心来。”
柳清沅站起身,恭敬地说:“殿下过奖了,臣妾只是喜欢书法,闲暇时多练了几笔。”
萧景渊把卷轴卷起来,放在书桌的一角,又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他翻奏折的声音和窗外的鸟鸣声。
柳清沅坐在一旁,手里整理着散落的奏折,心里却在想早上的事 —— 李侧妃这次没占到便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得更加小心。
傍晚时分,柳清沅准备回静云院,刚走出书房,就看见李侧妃从对面走过来。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宫装,头发上插着一支赤金步摇,走路时摇摇晃晃,格外惹眼,身边跟着翠儿,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看起来珠光宝气的。
“柳妹妹这是要回院吗?”
李侧妃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眼神却带着几分轻蔑,“听说妹妹住的静云院在最里面,又偏又破,要不要姐姐跟王妃娘娘说一声,给你换个好点的院子?”
柳清沅心里清楚,李侧妃这是故意嘲讽她。
她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多谢李姐姐关心。
臣妾觉得静云院挺好的,安静,没人打扰,正适合练字看书。
就不麻烦姐姐了。”
李侧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妹妹倒是看得开。
不过妹妹刚入潜邸,还是多和姐妹们走动走动才好,免得被人说闲话,说你不合群。”
柳清沅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又欠了欠身,转身就走了。
她能感觉到,李侧妃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几分不满和敌意,可她没回头 —— 跟李侧妃争辩,只会白费口舌。
回到静云院,春桃己经把晚饭准备好了,是一碗小米粥和两碟小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萝卜。
柳清沅坐在桌前,慢慢喝着粥,心里却在盘算 —— 李侧妃这次没讨到好,下次肯定会换个法子,以后得更加小心,不能给她可乘之机。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月光洒在院子里,给石榴树镀上了一层银辉,格外好看。
她想起母亲说的话,“在潜邸里,平安就好”。
可她知道,想要平安,光靠隐忍是不够的,还得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从那天起,柳清沅更加谨慎了。
每天除了去书房帮萧景渊整理奏折,就是在院里打理草药、练字,很少去其他妃嫔的院子走动。
春桃也变得警惕起来,每天早上都会仔细检查屋里的东西,连床底下都要查看一遍,防止再有人搞小动作。
潜邸里的暗流,就像平静的湖面下的漩涡,看不见,却能让人感觉到危险。
柳清沅知道,她的潜邸生涯,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更多的挑战等着她。
但她己经做好了准备,用自己的智慧和隐忍,在这波谲云诡的潜邸里,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