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急更冷,雪下了三天三夜没停,
把天地间都裹成了白茫茫一片。风刮在脸上,像无数细针在扎,连呼吸都带着白气,
吸进肺里,冻得人胸口发疼。我缩在破庙里的草堆里,草堆早被雪浸得半湿,
贴在身上像裹了层冰,冻得我牙齿直打颤,上下牙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
怀里却紧紧护着一个蓝布包,指节都捏得发白,生怕一松手,
里面的东西就被风雪卷走——那是我一家人的命。布包里是仅剩的半块杂粮饼,
饼硬得像石头,咬一口能硌得牙酸,可那是昨天婆娘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她只喝了点雪水,
就说不饿。还有五支没卖出去的细针、两卷粗线,针是以前走街串巷时,
从苏州城里的针线铺挑的好针,线是婆娘用自家种的棉花纺的,
都是给她缝补破衣服、给三岁的娃纳鞋底留的。娃的鞋底早就磨穿了,脚趾头总露在外面,
婆娘夜里就着月光缝,针脚密得像鱼鳞,可还是赶不上娃跑跳磨坏的速度。三个月前,
清军的马蹄踏进我们村时,我正在院里劈柴,斧头刚落下,
就听见村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马蹄踩碎木门的“哐当”声。我心里一紧,
扔下斧头就往屋里跑,婆娘刚喂完娃,正坐在炕沿上给娃擦脸,见我慌慌张张的,
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我拽着胳膊往外跑。我抱起还在睡梦中的娃,娃被惊醒,哇的一声哭了,
我只能捂住他的嘴,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往村后的山里逃。身后是房子被烧的噼啪声,
木头烧裂的“嘣炸”声混着乡亲们的惨叫声,还有清军的呵斥声、马蹄声,像催命的鼓点,
砸在我心上。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心疼,怀里的娃哭累了,
趴在我肩上,小声抽噎着。直到跑不动了,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气,
才发现身上只带出了这个布包,
还有一辆跟了我五年、断了右轮的货郎车——那辆车是我成亲那年,用攒了三年的钱买的,
车身上还刻着我和婆娘的名字,如今却成了累赘。货郎车在逃进山的第二天就扔了。
那天雪下得比前一天大,山路又陡又滑,车轮陷在一个雪坑里,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车辕都被我拽得变了形。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时,远处传来了散兵的脚步声,我只能咬咬牙,
把车上剩下的几匹粗布、半罐胰子往怀里塞,可布太占地方,胰子也摔碎了大半,
最后还是被追上来的散兵抢走了。他们不仅抢东西,还踹了我一脚,骂我“穷货郎,
连点值钱东西都没有”,我趴在雪地里,看着他们把货郎车推下山崖,车摔在石头上,
碎成了木片,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现在能靠的,只有怀里这点东西,
还有一双冻得裂了口子、渗着血丝的手——前几天劈柴时不小心划破了,没药敷,
伤口冻得发黑,一碰到东西就疼。昨天傍晚,庙里来了个瘸腿的乞丐,
他穿着一件露着棉絮的破棉袄,一条腿用布条绑着,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说他是从县城逃过来的,县城里比镇上乱,清军挨家挨户搜粮,还抓壮丁,
不少百姓都往山里逃。他还说,镇上还没完全被清军封死,只要装作拾柴或买菜的百姓,
就能混进去,针线这种小东西,百姓用得上,说不定能换个窝头或半块红薯。
我赶紧问他镇上有没有药铺,娃前几天受了凉,总咳嗽,他摇了摇头,
说镇上的药铺要么关了门,要么被清军占了,药早就被抢光了,想找药,只能去更远的县城。
我一夜没怎么睡,不是不想睡,是冻得睡不着。破庙的屋顶漏着雪,雪落在草堆上,
又化了渗进衣服里,冻得我浑身发抖。迷迷糊糊间,总听见娃在哭着要吃的,一摸怀里,
只有冷冰冰的布包,心里像被揪着疼。我想起以前在村里的日子,虽然不富裕,
可每天能喝上热粥,娃能在院里跑跳,婆娘会在门口等着我收摊回家,晚上一家人围在炕边,
吃着热饭,说着家常,那样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像在梦里。天刚蒙蒙亮,雪总算小了点,
变成了细细的雪粒子,落在脸上,有点痒,又有点疼。我揣紧布包,
又把破棉袄的领口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往镇上走。
棉袄的袖口破了个大洞,风灌进去,冻得胳膊发麻,我只能把胳膊抱在怀里,尽量暖和点。
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碴堆里,脚下的破草鞋早就湿透了,冻得硬邦邦的,
磨得脚后跟生疼。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搓搓脚,
不然感觉脚趾都要冻掉了——前几天就冻裂了两个脚趾,婆娘用破布条给我裹了几层,
可一沾雪,布条就湿了,贴在伤口上,疼得钻心。路上偶尔能看见冻僵的野兽尸体,
还有散落的衣物,不知道是哪个逃难的人落下的,我不敢多看,只能加快脚步,心里想着,
早点到镇上,早点换点吃的,婆娘和娃还在山里等着。快到镇口时,远远就看见清军的岗哨,
两个士兵穿着黑色的铠甲,铠甲上落了层雪,看起来沉甸甸的,手里的大刀插在雪地里,
刀身映着雪光,闪着让人胆寒的冷光。还有一个士兵正靠在树干上抽烟,烟杆是用竹子做的,
他吸一口,吐出来的烟圈很快就被风吹散,眼神扫过每个想进镇的人,像在找猎物,
看得人心里发慌。我赶紧把布包往怀里又塞了塞,确保不会露出来,
然后顺手从路边抄起几根枯树枝,抱在怀里,装作拾柴的百姓,腰弯得更低了,
脚步也放得更慢,慢慢往岗哨挪。路过的人不多,都是和我一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怀里揣着点东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没人敢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的声音。“站住!
干什么的!”离岗哨还有几步远,靠在树干上的士兵就直起身子,大喝一声,
声音像炸雷一样,吓得我一哆嗦。他手里的烟扔在雪地里,一脚踩灭,
提着大刀就朝我走过来,刀尖直接顶到了我胸口,冰凉的触感透过破棉袄传过来,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我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雪地里,怀里的枯树枝掉了几根,
落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结结巴巴地说:“军爷,我……我是附近山里的,
来拾点柴,回家给婆娘和娃烧火,冻……冻得实在扛不住了。”说话的时候,牙齿还在打颤,
不是因为害怕,还有冷。士兵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破破烂烂的棉袄上扫了又扫,
又在我冻裂的手上停了停,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怀里。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手紧紧攥着布包,生怕他摸到里面的针线,以为我是奸细——前几天就听说,
有个百姓因为怀里揣了点药材,就被清军当成奸细杀了。还好他没摸太仔细,
只在我胸口按了一下,没感觉到硬东西,就皱着眉骂了句“穷鬼,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
然后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赶紧滚,别在这碍眼”。我赶紧捡起地上的枯树枝,抱在怀里,
连声道谢,“谢谢军爷,谢谢军爷”,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镇里。直到走出去老远,
看不见岗哨了,才敢偷偷喘口气,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一沾冷风,冻得刺骨,
像贴了块冰。进了镇,街上冷冷清清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这个时候,
街上全是卖包子、卖豆浆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挑着担子买菜的百姓,
讨价还价的声音热闹得很。可现在,大多铺子都关着门,门板上还留着被刀砍过的痕迹,
有的门板上还贴着清军的告示,上面写着“剃发留辫,不从者斩”,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劲。
只有几家粮铺开着,门口却排了老长的队,每个人手里都攥着钱或粮食,脸上满是焦急,
有的还在小声议论着,说粮价又涨了,昨天还是十个铜板一碗米,今天就涨到十五个了。
我找了个背风的墙角,那里靠着一棵老槐树,树枝光秃秃的,只有几根枯枝在风里晃。
我把怀里的布包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针线,
放在一块干净的破布上——那破布是婆娘的旧头巾,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然后压低声音,
一遍遍地喊:“针线换粮喽!好针好线,换个窝头、半块红薯就行!”风很大,
把我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喊了半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得厉害,
也没人过来。只有几个路过的百姓,看了看针线,又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口袋,摇着头走了,
有的还叹了口气,说“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心思缝衣服”。我蹲在墙角,
看着手里的针线,心里有点慌。针还是亮闪闪的,线是婆娘纺的粗线,结实得很,
以前走街串巷的时候,百姓都愿意买我的针线,说耐用。可现在,在这乱世里,针线再好用,
也比不上一口吃的。我摸了摸怀里的半块杂粮饼,心里想着,要是换不到吃的,
婆娘和娃在山里肯定要饿肚子,娃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只喝了点雪水,夜里还哭着说“爹,
饿”,一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就有点发酸。又喊了一会儿,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雪停了,
可风还是很大,天依旧很冷。终于,有个老婆婆慢慢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
棉袄的下摆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头发全白了,用一根布带扎在脑后,脸上满是皱纹,
像被风吹皱的树皮。她手里攥着一小块红薯,红薯皮上还沾着泥,
看起来是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上面还有几个冻得发黑的斑点。“小伙子,
”老婆婆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累的,“我这红薯不大,
还带着点泥,能换你两支针线不?我家小孙孙的棉袄破了,漏风,夜里冻得睡不着,
想给他缝一缝。”我看着老婆婆冻得发紫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裂口,有的地方还渗着血,
和我的手一样,都是被这乱世冻出来的。又看了看那块小小的红薯,红薯也就比拳头大一点,
估计不够一个人吃。我赶紧点头,把两支最细的针、一卷线递过去:“能,当然能!大娘,
这红薯够了,您拿着针线,快回去给娃缝衣服吧,天冷,别冻着娃。”老婆婆接过针线,
愣了愣,然后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袖子上全是灰,把脸都擦花了。
她从怀里又掏出两个烤得焦黑的土豆,土豆皮都烤裂了,还带着点余温,
塞到我手里:“小伙子,我也没别的东西了,这两个土豆是昨天在山里捡的,烤了一下,
还能吃,你拿着,给你家娃垫垫肚子。”我攥着土豆,土豆的余温透过破棉袄传过来,
暖到了心里。我想推辞,说“大娘,不用了,针线够换红薯了”,可老婆婆已经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还回头跟我说:“小伙子,路上小心,清军凶得很,别在镇上待太久。
”我看着老婆婆的背影,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挪,风把她的棉袄吹得鼓鼓的,
像个破旧的灯笼。心里酸酸的,这乱世里,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
可还是有人愿意拿出自己仅有的东西,帮衬别人。我把土豆揣进怀里,
又赶紧把剩下的针线收进布包,想着再找个地方,
看看能不能用半块杂粮饼换点糙米——杂粮饼太干,娃不好消化,糙米煮成稀粥,
还能多喝几碗,婆娘也能喝点暖暖身子。我沿着街慢慢走,尽量避开清军,
街上偶尔能看见几个清军士兵,要么在粮铺门口维持秩序,要么在巷子里巡逻,
手里的大刀晃来晃去,百姓见了,都赶紧躲远。走到街尾的时候,
看见一个卖粮的小贩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小袋糙米,用粗布包着,袋子不大,
估计也就够两三个人吃几天。没人买他的米,粮铺里的米虽然贵,但大家还是更相信粮铺,
觉得小贩的米可能掺了沙子,或者不新鲜。小贩穿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怀里抱着一个破碗,碗里是空的。他看见我走过来,赶紧站起来,小声说:“大哥,买米不?
我的米是新收的,没掺沙子,便宜卖,二十个铜板一碗,比粮铺里便宜五个。”我走过去,
从布包里拿出那半块杂粮饼,递给他:“大哥,我没铜板,我这半块杂粮饼,
能换你一小捧糙米不?我家娃饿了好几天了,想给他煮点粥,他总咳嗽,喝稀的能舒服点。
”小贩看了看杂粮饼,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奈:“唉,都是苦命人,
换给你吧,多给你点,够你家三口喝两顿粥了。”他打开布包,用手抓了一大捧糙米,
放进我的布包里,糙米带着点泥土的香味,是新鲜的。我赶紧道谢,“谢谢大哥,
谢谢大哥”,接过布包,不敢多待,转身就往山里走——天已经快中午了,太阳虽然出来了,
可还是没什么暖意,说不定下午又要下雪,再晚回去,山路就难走了。刚走出镇口,
就听见身后传来争吵声,还有呵斥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卖布的小贩,背着一个布包,
被两个清军拦住了。清军要抢他的布,小贩不肯,死死抱着布包,说“这是我一家人的命,
不能给你们”。结果被一个清军士兵一脚踹在地上,布包掉在雪地里,布散了一地。
另一个士兵还用刀背打了他几下,打得他躺在雪地里,抱着腿哭,嘴里喊着“我的布,
我的命啊”,周围的百姓都不敢过去帮忙,只能远远地看着,摇着头叹气。
我吓得赶紧转过头,加快脚步往山里走,心里更慌了——还好自己走得及时,要是再晚一点,
说不定也会被清军刁难。怀里的布包被我攥得更紧了,里面的糙米和土豆,是一家人的希望,
绝不能丢。走了没多远,雪又开始下了,这次下的是鹅毛大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很快就把路覆盖了,落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割得疼,
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只能凭着记忆往山里走。路上的雪越来越厚,没到了小腿,
走起来更费力了,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脚也越来越疼,冻裂的脚趾像被火烧一样。
走到半路,听见林子里有小声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小猫在叫。我心里一紧,
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我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往林子里看,
看见两个孩子蹲在雪地里,大的也就五六岁,小的才三四岁,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衣服上满是补丁,有的地方还破了洞,露出冻得发红的皮肤。他们手里拿着一根冻硬的草根,
一边啃,一边哭,眼泪掉在雪地里,很快就结成了小冰粒。我想起了自己的娃,娃也这么大,
要是没有我和婆娘照顾,说不定也会像这两个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挨饿受冻。
心里像被揪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烤土豆,土豆还带着点余温,我慢慢走过去,
轻声说:“娃,别哭了,这个土豆给你们吃,快找你们的爹娘去,山里冷,待久了会冻坏的。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警惕,可能是被坏人欺负过,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
他们往后退了退,紧紧靠在一起,小的那个还躲在大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
我把土豆放在雪地上,往后退了几步,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别怕,
叔叔不是坏人,叔叔家也有个和你们一样大的娃,这个土豆给你们吃,快吃吧,
吃完了找爹娘去。”他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雪地上的土豆,犹豫了一会儿,
大的那个才慢慢走过去,拿起土豆,然后拉着小的那个,一起坐在雪地里,
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嘴里还含糊地说“谢谢叔叔”。土豆的香味飘在雪地里,
连我都觉得饿了。我摸了摸他们的头,他们的头发又脏又乱,还结了冰碴。
我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一支针、半卷线,递给大一点的孩子:“拿着这个,找到爹娘后,
给你娘,让她给你们缝缝衣服,别冻着了。”大孩子接过针线,紧紧攥在手里,点了点头,
眼里还带着泪水。我又叮嘱了一句“快找大人去,别在林子里待着,山里有野兽,危险”,
就继续往山里走。走了很远,还能看见两个孩子的身影,他们还坐在雪地里,小声地说着话,
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心里想着,希望他们能早点找到爹娘,希望他们能活下去。走了没多远,
我想起山洞里的干柴快没了,昨天婆娘就说,柴只够烧一天了,要是今晚没有柴烧,
山洞里就会变冷,娃本来就咳嗽,再冻着,病情肯定会加重。我就又折回去,
在林子里找干柴——雪把柴都埋住了,我只能用手扒开雪,一根一根地捡,
手指冻得没了知觉,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小心被一根带刺的树枝划破了,渗出血来,
血滴在雪地里,像一朵小红花,可我却没觉得疼,只知道多捡点柴,家人就能暖和点,
娃就能少受点罪。捡了满满一捆柴,扛在肩上,柴很重,压得我腰都直不起来,
肩膀也被柴枝硌得疼。我又继续往山里走,脚也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一想到婆娘和娃在山洞里等着我,等着我带回去的吃的和柴,就又有了力气。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婆娘和娃待的山洞——山洞在半山腰,很隐蔽,洞口用树枝挡着,
防止野兽进来,也防止被人发现。远远地,就看见洞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婆娘,
她正站在树枝后面,往山下看,应该是在等我。“当家的!你可回来了!”我刚走到洞口,
婆娘就听见了动静,赶紧从山洞里跑出来,眼里满是泪水,过来就帮我卸肩上的柴。
她的手也冻得发红,上面满是裂口,卸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伤口,我疼得皱了皱眉,
她赶紧问“是不是疼了?都怪我,没轻没重的”,然后用袖子轻轻擦了擦我肩上的雪。
娃也从婆娘身后扑过来,抱着我的腿,仰着小脸,小脸冻得通红,鼻子上还挂着鼻涕,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哭腔:“爹,饿……娃想吃东西。”我赶紧把布包打开,
拿出糙米和剩下的一个土豆,笑着说:“娃乖,爹换了米,还带了土豆,这就给你煮粥吃,
煮得暖暖的,娃喝了就不咳嗽了。”娃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我的手,说“爹,快煮,
娃等不及了”,样子很可爱,我心里暖暖的,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婆娘赶紧接过糙米,
去洞口的雪地里化雪水——她找了一个破陶罐,装了些雪,放在一块石头上,
然后捡了几根细柴,生了个小火,慢慢化雪。我则把捡来的干柴放进山洞里,
在山洞中间挖了个小坑,生起了火——火塘里的火慢慢烧起来,映得山洞里暖暖的,
也映亮了婆娘和娃的脸,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是这寒夜里最温暖的光。
土豆放在火边烤着,很快就散发出香味,飘满了整个山洞。糙米煮成了稀粥,
虽然稀得能看见底,可在这乱世里,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婆娘找了三个破碗,
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碗边都有缺口,她把粥盛在碗里,先给娃盛了一碗,又给我盛了一碗,
自己则盛了最少的一碗。一家人围在火边,捧着破碗,吃得格外香。娃吃着土豆,
嘴角沾了灰,像只小花猫,还笑着说“爹,土豆好吃,粥也好吃,娃还要喝”。
我把自己碗里的粥,往娃的碗里拨了点,说“娃乖,多喝点,长高高”。婆娘一边给娃喂粥,
一边偷偷把自己碗里的粥,往我碗里拨了点,小声说:“当家的,你今天跑了一天,
肯定累了,多喝点,补补力气。”我看着婆娘,她的脸因为冻饿,显得很苍白,
眼里却满是温柔。我又把粥拨回她的碗里,说“我不饿,你也喝点,你照顾娃也辛苦”。
我们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娃说“娘,你喝,娃够了”,婆娘才肯喝。我看着婆娘,
又看了看娃,心里忽然觉得,再冷的天,再难的日子,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能喝上一碗热粥,
吃上一个热土豆,就不算苦。以前总想着,要是能多赚点钱,给婆娘买件新棉袄,
给娃买个新玩具,可现在才明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吃完饭,
婆娘把剩下的粥倒进一个破陶罐里,盖好盖子,放在火边保温,说:“留着明天早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