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痛,像是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拆开又胡乱地拼凑回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雷勇的意识,就是被这股剧痛从无尽的黑暗中强行拽出来的。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如千斤。
周围是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皮肤,贪婪地吸走他身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
“我……不是死了吗?”
记忆的最后碎片,是办公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是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报表,是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的窒息感。
他记得自己最后倒下去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还是女儿巧巧的笑脸,和妻子那句“别太累了”的叮嘱。
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一天打两份工,把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工作。
终究,还是把自己累死了。
无尽的悔恨和不甘,是他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情绪。
可现在……这真实的痛感和寒冷是怎么回事?
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撑开了一条眼缝。
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的,是一双手。
一双少年的手。
骨节分明,却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和干涸的血迹,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
这不是他的手!
雷勇那双因为常年敲击键盘而有些浮肿、指节上还留着婚戒浅痕的手,不是这样的!
“我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瞬间,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鲜明的记忆洪流,如同两条失控的巨龙,在他的意识深处疯狂地冲撞、撕咬、融合。
一股记忆,属于40岁的雷勇。
办公室的日光灯,女儿的撒娇,父母斑白的双鬓,妻子温暖的拥抱……一幕幕,是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过往。
另一股记忆,却充满了血色与冰冷。
轧钢厂那场冲天的大火,父母为了抢救集体财产,义无反顾冲进去的身影。
南锣鼓巷95号,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四合院。
父母牺牲后,那一张张伪善的嘴脸。
“孩子,你们还小,这钱和工作我们先替你们保管。”伪君子一大爷易中海说得道貌岸然。
“就是,你们无父无母,我们就是你们的父母!”官迷二大爷刘海中拍着胸脯。
“都是一个院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算盘精三大爷阎阜贵扶了扶眼镜。
然后,抚恤金被“借”走,顶岗的工作被“暂代”,就连父母留下的两间屋子,也被他们以“孩子大了要分家”为由,强行霸占。
他和妹妹,被赶到了院角那间漏风的杂物间。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少年雷爱国不屈的嘶吼,和落在身上的雨点般的拳脚。
傻柱那蒲扇般的大手,刘家兄弟、闫家兄弟狰狞的狞笑……
少年被打得奄奄一息,像一条死狗,被他们拖拽着,扔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桥洞。
“哥……哥……”
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雷勇脑海中的混乱。
他艰难地转过头。
借着桥洞外透进来的、清冷如水的月光,他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自己身旁的小小身影。
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瘦得像根豆芽菜,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
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根本无法抵御这京城冬夜的严寒。
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却蓄满了泪水,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那只小手,正紧紧地、紧紧地抓着他破烂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妹妹……
雷小雨。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从记忆深处浮现。
在看到女孩那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时,雷勇前世对妻女、对家人的所有思念、愧疚与不舍,在这一刻,找到了全新的寄托。
它们完成了最彻底的情感迁移。
我是雷爱国。
从今往后,我就是雷爱国。
这个女孩,是我唯一的妹妹。
一个40岁成熟男人的灵魂,在这一刻,与这具17岁的少年身躯,达成了初步的和解。
责任感,压倒了一切的迷茫与痛苦。
“别怕……”
雷爱国想开口安慰,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同时牵扯着胸口的伤势,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艰难地喘息着,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左侧的肋骨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受刑,八成是断了。
浑身上下都是软组织挫伤,***辣地疼。
脑袋也昏昏沉沉,后脑勺的位置高高肿起,应该是被钝器击打过。
再这样下去,别说复仇了,他和妹妹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寒风从桥洞口呼啸而过,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雷小雨似乎更冷了,身体缩得更紧,牙齿都在打颤。
雷爱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动了一下自己残破的身体,将妹妹更紧地护在怀里,试图用自己那早已冰冷的体温,为她抵挡一丝寒意。
怀里的小身体是那么的瘦弱,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突出的骨骼。
无尽的愤怒和杀意,从这个40岁灵魂的深处,疯狂地滋生出来。
易中海,刘海中,阎阜贵,贾张氏,秦淮茹,傻柱……
四合院里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这些畜生!
连两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都不放过!
但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雷爱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打量着这个简陋的栖身之所,除了身下冰冷的地面和一些干枯的杂草,一无所有。
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火源。
而他,身负重伤,濒临死亡。
怀里,还有一个饥寒交迫、随时可能倒下的妹妹。
怎么活下去?
这个问题,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雷爱国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