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还在厉沉舟耳朵里嗡嗡作响，像一群烦躁的蜜蜂。他扯了扯勒得有点紧的领带，大步流星地穿过机场贵宾通道。手机屏幕亮着，是他登机前发给苏晚的最后一条信息：“落地了，等我回家吃饭。”后面跟着个傻乎乎的笑脸表情。信息状态还是“未读”。
厉沉舟皱了皱眉，心里那点因为即将见到苏晚而升腾起的暖意，被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冲淡了。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按下去。也许她在忙？或者手机没电了？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没来由的心慌。
司机老陈早已等在出口，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脸上却没什么笑容，眼神躲闪。
“陈叔，直接回公寓。”厉沉舟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语气带着归家的急切。
老陈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发干：“厉总…那个…夫人她…让您先回老宅一趟。”
“老宅？”厉沉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一股冰冷的烦躁涌上来，“现在？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他母亲厉夫人对苏晚的排斥，是整个厉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每次回老宅，对苏晚来说都是一场煎熬。他答应过她，这次出差回来，就带她搬出去，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远远的。
“夫人…夫人说很急，务必请您立刻过去。”老陈的声音更低，几乎不敢看后视镜。
厉沉舟盯着老陈紧绷的后颈，那股不安感骤然放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他沉默了几秒，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去老宅。”他吐出三个字，声音冷硬。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屏幕上的“未读”信息刺得他眼睛生疼。
黑色的宾利慕尚像一道沉默的箭，划破城市的流光溢彩，驶向那座位于半山、灯火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厉家老宅。厉沉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试图去想苏晚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厨房笨手笨脚地尝试新菜谱，还是窝在沙发里看着无聊的电视剧等他？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母亲那张永远带着审视和冷漠的脸，以及她看向苏晚时，那毫不掩饰的轻蔑。
车子驶入雕花铁门，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老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死寂。管家垂手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
“少爷，夫人在书房等您。”管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厉沉舟没应声，径直穿过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大厅，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冰冷而清晰的叩击声。每一步，都让心头的阴霾更重一分。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虚掩着。厉沉舟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混合着某种…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厉夫人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绒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一杯茶，姿态依旧优雅，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
“回来了？”厉夫人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没看厉沉舟的眼睛，目光落在桌面上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什么事这么急？”厉沉舟站在书桌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母亲苍白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个文件袋上。那不安感已经膨胀到极限，几乎要冲破胸腔。
厉夫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将那个文件袋推到他面前。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惊涛骇浪：“沉舟…你先看看这个。”
厉沉舟的心猛地一沉。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牛皮纸，动作竟有些僵硬。他拆开封口的线绳，动作缓慢得如同慢镜头。里面滑出几张纸。
最上面一张，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死亡证明。
姓名：苏晚。
死亡原因：高坠导致颅脑损伤，全身多脏器破裂。
死亡时间：昨天下午15点47分。
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厉沉舟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脑子里。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一下，手死死撑住冰冷的桌面才没倒下。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厉夫人，那眼神像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暴戾和毁灭的欲望，“这不可能！你骗我！晚晚她…她早上还给我发信息！”
厉夫人被他眼中骇人的血色惊得往后缩了一下，强自镇定，声音却抖得更厉害：“沉舟…你冷静点…是真的…就在…就在家里的楼梯…”
“楼梯？”厉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她怎么会从楼梯摔下去？！她那么小心！她…” 他猛地顿住，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几乎是扑过去，手指粗暴地翻动那几张纸。
死亡证明下面，是一张同样来自市一院的检验报告单。
姓名：苏晚。
诊断：宫内早孕，约6周。
轰——！
厉沉舟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张薄薄的纸，和上面那行冰冷的小字。怀孕…六周…他的孩子…他和晚晚的孩子…
巨大的悲恸和灭顶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噬。他捏着那张孕检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可那双眼睛，却赤红得如同地狱的岩浆，翻滚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是你。”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是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宣判。
厉夫人被他看得浑身发冷，那眼神里的恨意让她如坠冰窟。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辩解，可在那双洞悉一切、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注视下，所有虚伪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鬼：“沉舟…你听我说…这是个意外…真的是意外！她自己不小心…”
“意外？”厉沉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如同夜枭的悲鸣，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他往前逼近一步，巨大的阴影将厉夫人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刻骨的冰冷和疯狂。“好一个意外。”
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身，像一阵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飓风，冲出了书房。沉重的红木门被他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座老宅似乎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厉夫人瘫软在宽大的椅子里，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冷汗瞬间浸透了昂贵的旗袍。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完了。她儿子眼中那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恨意，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厉沉舟冲出老宅，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沸腾的岩浆。他拉开车门，对着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老陈，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淬着冰碴的字：
“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