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简荌。死了。死得挺不是个东西。癌,骨癌。最后那几个月,疼得我拿脑袋直撞墙。
我老公,周聿安,把我绑在床上。不是情趣那种绑,是真拿布条子,死死地绑住我的手和脚,
免得我自残。他坐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跟个兔子似的。胡子拉碴,西装也皱巴巴的,
哪还有半点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人模狗样的周家大少爷的派头。他抓着我的手,
贴在他自己脸上。他的脸颊很凉,手心却烫得吓人。“荌荌,”他声音哑得跟砂纸磨过一样,
“别怕,我在呢。”我疼得说不出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跟个破风箱似的。我看着他。***的可笑。我在呢。你在哪儿呢?我化疗掉光头发,
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在陪你的小青梅林楚楚看星星看月亮。我疼得打滚,
求医生给我加***的时候,你在林楚楚的生日宴会上,一掷千金,包下整个外滩放烟花。
报纸上,电视上,全是你俩的头条。《豪门痴情总裁情根深种,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多浪漫啊。现在,我快死了,你跑我这儿来演深情了?奈何。我心里就剩下这两个字。
***的奈何。我连恨的力气都没了。疼,只有疼。像是有一万只蚂蚁,
在我每一根骨头里钻,啃我的骨髓。周聿安看我没反应,就是死死地瞪着他,他好像有点慌。
他伸手,想摸我的脸。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脑袋一偏,躲开了。我还朝着他,
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血沫子没吐远,落在了雪白的被单上,一小点,红得刺眼。
周聿安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收了回去。他没生气,反而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行,
你恨我。”他点点头,像是说服自己,“你恨我,就多撑一会儿。撑着,跟我耗。
”我闭上眼睛。我不想看了。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在一点点流走。就像个漏了洞的沙袋,
里面的沙子哗啦啦地往下掉。最后那一下,我感觉身体猛地一轻。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我飘了起来,飘在天花板上。我看见周聿安猛地扑到我身上,疯了似的摇晃我的身体。
“简荌!简荌你醒醒!你别睡!”“医生!医生!”门被撞开,医生护士冲了进来。
一阵手忙脚乱。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发出“嘀——”的长音。医生摘下口罩,
对着周聿安摇了摇头:“周先生,节哀。”周聿安愣住了。他就那么傻站着,像个木头桩子。
我那个好婆婆,还有周聿安他爸,也赶来了。婆婆冲过来,不是看我,而是拉住周聿安。
“聿安,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这样,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周聿安不理她。
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床边,俯下身,像是要亲我。我以为他要上演一出最后的告别。结果,
他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
我能“看”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医生和护士都吓傻了。“周先生!你冷静点!
”几个人冲上去拉他。周聿安跟疯狗一样,死死咬着不松口,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答应过我的!”他含糊不清地吼,“她答应过我要撑下去的!她骗我!这个骗子!
”他被几个保镖合力拉开。嘴里还叼着一小块从我病号服上咬下来的布料,嘴角带着血。
是他的血,咬得太用力,把自己嘴唇给咬破了。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被人按在墙上,
还在不停地挣扎,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简荌!你这个骗子!”“你给我回来!
”“***的给我回来!”我飘在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像在看一出跟我没关系的荒诞戏。周聿安,现在才说这些,晚了。我不稀罕了。
2我的葬礼办得很大。大得有点滑稽。周家是海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我又是周聿安明媒正娶的老婆,排场自然不能小。黑色的劳斯莱斯排了一整条街。
来吊唁的人,个个穿着昂贵的黑西装、黑裙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伤。灵堂正中间,
挂着我的黑白照片。是我大学毕业时拍的,穿着学士服,笑得没心没肺。周聿安亲自挑的。
他站在那儿,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胸口别着白花。瘦了很多,眼窝深陷,
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他看起来,确实很悲伤。像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名贵的狗。
只是这条狗,以前老是去舔别人家的骨头。现在主人真不要他了,他又开始装忠诚了。
我飘在他旁边,想看看他还能演出什么花样来。林楚楚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
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开衫。脸上化着淡妆,眼睛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她一进来,
灵堂里就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谁不知道她跟周聿安那点事儿啊。现在正主刚死,
她就穿成这样跑过来,这是来***的?还是来宣誓***的?
“聿安……”林楚楚走到周聿安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这样……你别太难过了,要保重身体。”她伸出手,想去拉周聿安的胳膊。
我看着。我倒要看看,周聿安是甩开她,还是顺势就让她扶着。结果,周聿安动了。
他抬起手,不是去扶林楚楚,也不是推开她。“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整个灵堂都安静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到角落里摄像机咔嚓咔嚓的声音。明天的头条有了。林楚楚捂着脸,
不敢相信地看着周聿安。“你……”“滚。”周聿安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
但冷的像冰碴子。林楚楚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聿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关心你啊!”“我让你滚。”周聿安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点温度,“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别再让我看见你穿白色。”林楚楚的脸,
一下子从红变成了惨白。她知道为什么。我生病后,身体不好,畏寒。就算是大夏天,
也总是穿着浅色的长袖长裤。尤其是白色。周聿安这句话,比直接骂她一百句还狠。
林楚楚捂着嘴,哭着跑了出去。一场好戏。我看得津津有味。早干嘛去了?我活着的时候,
你怎么不让她滚?现在我死了,你打她一巴掌,是演给我看吗?可惜了,我这个唯一的观众,
给不了你任何掌声。周聿安打完人,就跟没事人一样,又站回了我的遗像前。他一站,
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动。像一尊石雕。我婆婆,也就是他妈,看不下去了。“聿安,
你跟我过来一下。”周聿安没动。“周聿安!”他妈声音严厉了起来。
他这才跟着他妈走到灵堂后面的休息室。我飘了过去。门没关严,留了条缝。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进门,他妈就压着嗓子吼,“你打楚楚干什么?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吗!”“她不该来。”周聿安的声音很平静。“她为什么不该来?
她是关心你!你知不知道林家对我们有多重要?你这一巴掌下去,你让两家的脸往哪儿搁!
”“那又怎么样。”“你!”他妈气得发抖,“周聿安,你是不是疯了?简荌已经死了!
你现在做这些给谁看?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非要跟楚楚在一起,
把简荌一个人扔在医院的!”周聿安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闭嘴!
”他吼了一声。整个休息室都安静了。他妈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是我。
”周聿安的声音抖得厉害,“是我***。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害死了她。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了下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妈,是我害死了她……”他哭了。
一个**十岁的男人,在自己母亲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我飘在门缝外,看着他蜷缩在地上,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呜咽着,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我的心,居然没有一丝波动。奈何。
还是那两个字。人死如灯灭。周聿安,你的眼泪,你的忏悔,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3头七那天,按规矩,家里人要给我烧纸。周聿安把自己关在我的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我以前住的房间,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床头的书翻开着,
梳妆台上还放着我没用完的护肤品。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面前放着一个铜盆。
他把一沓一沓的纸钱,慢慢地,一张一张地放进火盆里。火苗舔着黄色的纸,
烧成了黑色的灰。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当然,我感觉不到。他一边烧,一边自言自语。
“荌荌,冷不冷?”“钱够不够花?”“我给你烧了好多好多,你别省着。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他们说,人死了,魂魄会回家看看。你回来了吗?”他抬起头,
环顾四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就飘在他面前,
离他的脸不到一尺。他看不见我。“荌荌,你要是回来了,就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伸出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抓了抓。“哪怕是让我感觉一下也行。你让我知道你还在。
”他的声音里带着乞求。我没动。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让他安心吗?凭什么。他烧完了纸,
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身上,
给他镀上了一层冷冷的银边。他看起来更瘦了,也更孤单了。像《龙族》里那些孤独的王。
路鸣泽总说,所有龙王都是孤独的。因为他们太强大了,强大到没有人能理解他们,
陪伴他们。周聿安不是龙王。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是他自己,
亲手推开了唯一愿意靠近他的人。现在,岛上只剩下他自己了。后半夜,他好像是累了,
靠着床沿就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嘴里还在含糊地叫着我的名字。
“荌荌……”“别走……”“我错了……”我飘到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这是我死后,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他的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不像醒着时那么有攻击性。我记得,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我最喜欢趁他睡着了,偷偷数他的睫毛。他总是会被我弄醒,
然后抓住我的手,翻身把我压在下面。“不乖。”他会咬着我的耳朵说,“要受罚。”然后,
就是满室的旖旎。那时候,我们也是爱过的吧。或许吧。只是那点爱,太脆弱了。
被他的野心,被他的家族,被他的青梅竹马,轻易地就碾碎了。我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脸。
手指穿过了他的脸颊。一片虚无。是了。我已经死了。这些过往,这些温存,
都跟我没关系了。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桌上的日历。哗啦啦地响。周聿安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声音的来源。“荌荌?”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是你吗?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呜呜的风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拉开了窗帘。外面,天快亮了。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只是,这一天,以及未来的每一天,
都不会再有简荌了。周聿安站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第一缕晨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张律师吗?”“帮我准备一份文件。
我要把名下所有的个人财产,都转到简荌的名下。”电话那头的张律师愣了半天。
“周总……简小姐她……已经过世了。”“我知道。”周聿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就成立一个以她名字命名的基金会。我所有的钱,都放进去。”“……好的,周总。
”挂了电话,周聿安又拨了一个号码。“李助理,通知下去,
中止和林氏集团所有的合作项目。”“……周总,这……我们已经投入了很多,现在中止,
损失会非常大。”“我让你中止。”周聿安一字一句地说,“不计任何代价。”做完这一切,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我用过的一把梳子。上面还缠着几根我掉的头发。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根头发取下来,放在手心里,然后紧紧地握住。
像是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憔悴,狼狈,可笑。他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简荌。”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看,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你高不高兴?”4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我像个游魂,
不对,我就是个游魂,整天在周聿安身边飘着。看他发疯。他不去公司了。
每天就把自己关在我和他一起住过的别墅里。这别墅,是我当初亲手设计的。我喜欢亮堂,
所以落地窗开得特别大。我喜欢花,所以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玫瑰。我生病后,
就再也没回来过。现在,我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周聿安开始学着我以前的样子生活。
他会笨手笨脚地给我以前养的那盆茉莉花浇水。水浇多了,花差点淹死。他会走进厨房,
想学着我以前的样子煲汤。结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锅烧干了。厨房里整天乌烟瘴气,
警报器响个不停。有一次,他想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这是件挺麻烦的事。要焯水,
要炒糖色,火候要掌握得刚刚好。我以前做这道菜的时候,他总喜欢从后面抱着我,
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说:“老婆,你好香啊。”我说:“是排骨香。
”他说:“你比排骨香。”现在,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手忙脚乱地把排骨扔进锅里,
油溅出来,烫得他直甩手。他忍着疼,继续炒。炒糖色的时候,火开大了,糖一下子就糊了。
满屋子都是焦苦味。他愣愣地看着那锅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就把铲子一扔,蹲在地上,
抱着头,不出声地哭。我飘在他旁边,看着他。心里没什么感觉。就像看一个笨拙的演员,
在演一出蹩脚的独角戏。这事儿吧,就跟《受戒》里头,小和尚学东西一样。
明海想当个好和尚,就得念经,就得守戒律。一桩桩一件件,都得按规矩来。周聿安现在,
也是在“学”。学着怎么爱我。可惜,他学得太晚了。而且,他好像把这“戒”给守歪了。
他开始收集我的一切。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的书,甚至是我用过的口红,他都分门别类,
整整齐齐地摆好。他建了一个房间,专门放我的东西。那房间,
布置得跟我生前的卧室一模一样。每天晚上,他都会走进那个房间,坐在床边,
对着空气说话。说他今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荌荌,今天我又把汤烧糊了。我真笨。
”“荌荌,院子里的玫瑰开了,白色的,跟你一样。”“荌荌,我想你了。”有时候,
他说着说着,就会拿起一件我的衣服,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一口气。那样子,像个瘾君子。
而我,就是他的瘾。这天晚上,他又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是个小小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不是我们结婚时那枚鸽子蛋,而是一个很小很简单的素圈。
“荌荌,你还记得这个吗?”他把戒指拿出来,放在手心。“我们上大学的时候,
我用第一个月打工的钱给你买的。三百块钱,银的。”“你当时高兴坏了,
戴上就不肯摘下来。”“后来……后来我给你买了钻戒,你就把这个收起来了。”他顿了顿,
声音里带着哽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把它收起来的。我说,
周太太怎么能戴这么寒酸的东西。”“我当时……***的***。”他把那枚银戒指,
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尺寸正好。他举起手,对着月光看。“你看,我戴上了。
”“荌荌,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回来骂我,打我都行。
”“你别不理我……”我看着他。看着他把一枚属于我的戒指,戴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这算什么?一种变相的占有吗?就算我死了,也要把我绑在他身边?我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周聿安,你不是爱我。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
你只是不能接受,我,简荌,这个唯一脱离了你掌控的东西。我飘过去,想离他远一点。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件东西。是一支录音笔。
他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了我的声音。是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
“周聿安……我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是我临死前,
对他说的最后的话。他居然录下来了。他把录音笔放在耳边,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听。
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享受的表情。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戴着戒指的小指。
嘴角微微上扬。“荌荌。”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情人低语。“你说过的。”“做鬼,
也不放过我。”“我等着你。”那一刻,我浑身的“鬼毛”都竖起来了。这个人,疯了。
彻彻底底地疯了。5周聿安的疯,一天比一天厉害。他开始出现幻觉。
他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沙发说:“荌荌,过来,坐我旁边。”他会在餐桌上摆两副碗筷,
然后把我爱吃的菜,夹到对面的空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他甚至会买女人的衣服。
最新款的裙子,最时髦的高跟鞋。然后把它们挂在衣柜里,我的那些旧衣服旁边。“荌荌,
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新衣服,喜欢吗?”“明天穿这件好不好?”佣人们都吓坏了。
好几个都辞职不干了。剩下的几个,看他的眼神,也跟看神经病一样。
周聿安他爸妈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周聿安!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爸气得直哆嗦。“公司你也不管了,家你也不回了,你就要守着这个死人过一辈子吗!
”“她不是死人。”周聿安抬起头,眼睛通红,“她在这儿。她一直都在。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她就在这儿坐着呢。”他爸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疯了!你真是疯了!”他妈在一旁抹眼泪。“聿安啊,妈求你了,
你跟我们回去看医生好不好?简荌已经走了,你得往前看啊。”“我没病。”周聿安站起来,
走到他爸妈面前。他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我好得很。”他弯下腰,凑到他妈耳边,
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妈,你知道吗?荌荌昨晚跟我说话了。
”他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跟我说,她很冷。”周聿安直起身子,笑得更开心了,
“她说,一个人在下面,很孤单。”“她想让你们去陪她。”“你……你胡说什么!
”他爸又惊又怒。“我没胡说。”周聿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平静。“爸,妈。”“你们准备一下吧。”周聿安的爸妈,
是被吓跑的。我看着他们连滚爬爬地跑出别墅,坐上车一溜烟就没影了。我估计,
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进这个地方了。我飘在周聿安身边,心里有点复杂。奈何。这家伙,
是真疯了,还是装疯?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所有人吗?报复他爸妈,报复林楚楚,
也报复他自己。更像是一种自毁。拉着所有人一起,沉沦。这很《龙族》。那些强大的龙王,
在绝望的时候,总喜欢搞点大动静。要么毁掉世界,要么毁掉自己。周聿安现在,
就在毁掉他自己。他赶走了所有人。这座巨大的别墅,就真的只剩下他,
和一群战战兢兢的佣人。还有一个我。一个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鬼。这天晚上,
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周聿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喝着酒。一瓶接着一瓶。
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光喝酒。我看着他,觉得他可能快要酒精中毒了。突然,
一个闪电划破夜空。把整个客厅照得雪白。周聿安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来,冲到窗边,死死地盯着院子里。院子里,种着我最喜欢的白玫瑰。
雨水打在花瓣上,看起来凄楚又美丽。“荌荌……”周聿安喃喃自语。他好像看见了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风雨和玫瑰,什么都没有。“荌荌!是你吗!
”他突然大喊一声,然后就去拉落地窗的门。门锁着。他拉不开,就用拳头砸。“砰!砰!
砰!”玻璃上很快就沾上了血。佣人被惊动了,跑过来想拉住他。“先生!先生你冷静点!
”“滚开!”周聿安一把推开佣人,力气大得吓人。他转身冲进厨房,拿了一把椅子,
回来对着落地窗就砸了下去。“哗啦——”玻璃碎了一地。冰冷的雨水立刻夹着风灌了进来。
周聿安想都没想,就冲进了雨里。他连鞋都没穿。赤着脚,踩在泥泞的草地和碎玻璃上。
他冲到那片白玫瑰花丛前,跪了下来。“荌荌……”他伸出手,
想去触摸那些带着雨水的花瓣。
“我看到你了……你刚才就站在这里……”“你穿着白裙子……”“你是在等我吗?
”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他就在那片花丛里,跪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朝圣。我飘在他头顶,
雨水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他身上。我看着他被玻璃划破的脚,鲜血混着泥水,一片狼藉。
我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了。周聿安。你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我活不过来了。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盛大又可悲的自我感动。
6周聿安在雨里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脚上的伤口也发了炎,又红又肿。他被紧急送进了医院。还是我死前住的那家。
还是那个病房。真是讽刺。他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昏睡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荌荌……”“别走……”“冷……”我飘在病床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
他好像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地凸出来。睡着的时候,眉头也紧紧地锁着,
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愁绪。我突然想起了《受戒》里的赵大伯。赵大伯是个船户,
一辈子在水上漂。他划船的姿势,撑篙的力道,都是几十年练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
周聿安对我,好像也是这样。他前半生,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我的付出,我的顺从,
我的爱。这一切,都像是他生活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就像赵大伯理所当然地认为,
船就该那么撑。直到有一天,我这个“理所当然”消失了。他的世界,就塌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活了。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他不是在爱我。他只是在怀念那个完整的,有我在的世界。他病得很重。高烧一直不退。
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有危险。周聿安他爸妈又来了。这次,他们没敢再***他。
只是站在病房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妈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可怎么办啊……这孩子是存心不想活了……”他爸叹了口气,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都是孽啊……”林楚楚也来了。她被周聿安那一巴掌打怕了,这次没敢靠近。
只是托人送来了一束花。被周家的保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看着这一群人。我活着的时候,
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我赶紧消失。现在我死了,他们又一个个围在这里,
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悲情戏码。真是可笑。周聿安在昏迷的第三天,醒了。他睁开眼,
眼神还有点迷茫。他转动眼珠,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消毒水的味道。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也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他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你们想干什么?”他看着守在旁边的护士,声音沙哑,
但充满了警惕。“周先生,您别乱动!您还在发烧!”“我要回家。”“不行,
您的身体……”“我说了,我要回家。”周聿安掀开被子就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