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火也终于熄了。我站在山上，看着山下那片焦黑的土地，
还有土地上那些焦黑的、保持着各种奇怪姿势的、分不清原来是个啥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烧糊的木头味，有烤焦的肉味，
还有那股子熟悉的、属于石油的、臭鸡蛋一样的刺鼻气味。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
被早上的风一吹，直往鼻子里钻。我旁边站着的几个亲兵，脸色发白，喉头滚动，
看得出来是在拼命忍着不吐出来。其实我也想吐。但我现在是“马将军”，
是那个用一把“天火”烧死了几万魏军、扭转了战局、创造了奇迹的“神机军师”。
所以我不能吐。我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山下，仿佛眼前这片炼狱景象，
不过是司空见惯的风景。胃里在翻江倒海，心里却在拨拉着算盘。仗是打赢了，可接下来呢？
几万人的吃喝拉撒，伤兵的救治，死人的掩埋，防线的重新构筑，还有……怎么跟上面，
尤其是跟那位远在成都的丞相大人汇报。一想到汇报，
我就觉得头比昨天被原主摔了那一下还要疼。难道写：“禀丞相，谡于街亭，
偶得地底黑油若干，恰逢敌酋秃发乌孤来犯，遂效仿后世之火攻，侥幸得手，
焚敌数万……”这听起来一点都不“侥幸”，反而像个精心策划的恐怖袭击。而且，
“地底黑油”这玩意儿怎么解释？原主马谡那点兵法韬略里，可没这项知识储备。
难道要说我半夜梦遇神人授法？头疼。“将军，”王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末将已肃清山下残敌，斩首三百余级，俘获……俘获无算。
”我转过身。王平站在几步开外，他身上的盔甲沾满了黑灰和暗红色的血迹，
脸上也蹭得一道一道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稳，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看一个陌生的马谡。
一个不再高谈阔论、不再刚愎自用、不再轻视他的建议，反而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打赢了一场他本以为必输无疑的仗的马谡。“辛苦了，王将军。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我军伤亡如何？”“山上弟兄，
阵亡二百一十七人，重伤五十三，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主要是缺水引起的虚脱。
”王平顿了顿，补充道，“末将麾下，阵亡八十九人，伤百余。
”相比于魏军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这个伤亡数字堪称奇迹。但我高兴不起来。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命。“阵亡弟兄的遗体，尽快收敛，能辨认身份的，做好记录。
”我吸了口气，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让我喉咙发痒，“伤兵全力救治，我们还有多少水？
”“已按将军吩咐，收集了山下未被污染的水源，加上魏军溃败时遗落的部分，省着点用，
大概能支撑三日。”王平回答得一板一眼。“三日……”我沉吟着。秃发乌孤是跑了，
但魏国的反击随时可能到来。街亭这个口子，还得继续堵着。“加固营寨，多派斥候，
探查秃发乌孤残部动向，以及魏国其他方向的兵力调动。”我下达指令，“另外，
派人去……去我们找到黑油的地方，设立岗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更不得私自取用。”那地方，现在是我的战略资源点，得保护起来。王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显然不明白我为何对那“臭水”如此重视，但他还是抱拳应道：“末将遵命！
”他转身去安排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明白，光靠命令是不够的。得让这些人理解，
或者说，接受这种新的“战争方式”。我走到一群正在默默清理战场的士兵旁边。
他们用布捂着口鼻，费力地将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拖到一旁，准备集中掩埋。动作麻木，
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对眼前惨状的些许不适。没人欢呼，没人庆祝。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焚场般的景象和刺鼻的气味冲得七零八落。
一个年轻的士兵拖着一具沉重的焦尸，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吓了一跳，看清是我，更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将……将军！
”“小心点。”我松开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停下手头活计、望向我的士兵们，
“我知道，这仗打得……有点不一样。”士兵们沉默着。“这黑油，味道是难闻，
样子是难看，烧起来也……确实惨烈。”我指了指山下，“但昨天，若是没有它，
现在躺在这里，被拖去埋掉的，就是我们。”“秃发乌孤是什么人，你们比我清楚。
他若破街亭，长驱直入，我们身后的家园会是什么下场？我们的父母妻儿会遭遇什么？
”士兵们的眼神动了动，那茫然中，多了些别的东西。“我们没得选。”我叹了口气，
声音不高，却足够他们听清，“在这乱世，想活下去，想保护想保护的人，有时候，
就得用些不一样的办法。这黑油，不是妖法，也不是天火，它就是一种……比较厉害的火油。
”我试图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我们打仗要用刀剑，用弓箭，以后，
我们可能也得学着用这黑油。它脏，它臭，但它能让我们活下来。
”一个老兵啐了一口带黑的唾沫，哑着嗓子道：“将军说的是！管它黑油白油，
能烧死那帮狗娘养的魏狗，就是好油！”有人低声附和。“对！活下来最重要！
” “将军带我们打赢了！”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我知道，他们未必完全理解，但至少，
恐惧和排斥减少了些许。生存的压力，胜过一切形而上的思辨。这就是乱世的逻辑。简单，
直接，残酷。我拍了拍那年轻士兵的肩膀：“去吧，抓紧干活，早点干完，早点休息。
后面还有的是硬仗要打。”“是，将军！”年轻士兵挺了挺胸膛，继续拖拽那具焦尸，
似乎多了几分力气。我走到一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看着忙碌的士兵和焦黑的土地。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下来，
将这片狼藉的战场照得无所遁形。打赢了仗，不代表就能歇着。后勤，防务，人心，
还有来自上峰的审视……一大堆问题等着我。我感觉自己不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倒像是个刚搞定一个棘手项目、却发现后面排着无数个更棘手项目的……项目经理。不，
是包工头。带着一群人在乱世的工地上，挣扎求生的包工头。
我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从怀里摸出那个银色的打火机。“咔哒。
”微弱的火苗再次窜起。这一次，它照亮的不再是绝望，
而是一堆亟待解决的、实实在在的麻烦。“来人。”我收起打火机，招呼亲兵。
“将军有何吩咐？”“去，把军中最会算账、字写得最好的人给我找来。”我说，“顺便，
看看咱们还剩多少粮草，多少箭矢，多少能用的刀枪，一一造册登记，报给我。
”亲兵领命去了。我望着成都的方向，心里开始打草稿。
那份注定会让丞相大吃一惊的战后报告，该怎么写，
才能既说明白这场“石油战争”的来龙去脉，
又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危险的纵火狂或者异端呢？这难度，不比打赢秃发乌孤小啊。
打工人的烦恼，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从街亭到汉中的路，我走了整整半个月。
不是路远，是事儿多。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鸡零狗碎。粮草要调度，伤兵要安置，
新的防线要构筑，投降的魏兵要甄别处置，还有那几处“黑油”渗出点，得派人日夜看守，
既防敌人，也防自己人不懂乱动搞出事故。我感觉自己像个物业经理，
管着街亭这片刚刚经历过火灾、百废待兴的大型小区。王平倒是得力，
很多具体事务都是他在跑前跑后。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复杂，但至少，命令执行起来不打折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