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单一的痛,而是多层次、多来源的折磨交响曲。
头部像是被重锤反复敲击,闷痛带着回响;喉咙干渴得如同吞咽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西肢百骸则充斥着一种深沉的、弥漫性的酸痛,仿佛刚刚被拆散又勉强重组。
比疼痛更先抵达的,是气味。
一股浓烈到形成实质的、复合型的恶臭。
霉烂木材和稻草的腐朽气、人体排泄物未经处理的骚臭、伤口化脓的腥甜、还有某种……铁锈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冰冷刺鼻的味道。
这气味无孔不入,钻入他的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冷。
刺骨的阴冷。
不是现代空调那种干爽的冷,而是带着厚重湿气的、能沁入骨髓的寒意。
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躯,汲取着本就微弱的体温。
陈远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黑暗。
并非完全的无光,而是那种极度浑浊、压抑的昏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通道远处墙壁上一个巴掌大的、装着粗壮木栅的气窗。
惨淡的月光勉力挤进来,在布满污秽稻草和不知名污渍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的、扭曲的光斑。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是潮湿、粘腻、带着碎屑的稻草。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首接接触地面的石板的寒意。
他想坐起来,却引发了全身更剧烈的***,尤其是手腕和脚踝处,传来金属摩擦皮肉的锐痛和沉重的束缚感。
他低头,借着微光,看到了自己身上破烂不堪、颜色难辨的古代囚服,以及手腕脚踝上那副黑沉沉、冰凉刺骨的铁镣。
镣铐的边缘粗糙,己经将他的皮肤磨破,渗出的血凝固成了暗红色的痂。
这是哪里?
剧组?
恶作剧?
一个极其逼真的噩梦?
记忆的碎片开始混乱地冲撞。
实验室……强光……撕裂感……还有那个穿着古装的年轻官员……“顾云!
算你命硬,高烧三天都没熬死你?”
一个粗嘎、充满恶意的声音突然在牢门外响起,伴随着铁链拖拽的哗啦声。
一个穿着古代狱卒服色、满脸横肉、腰挎腰刀的汉子,提着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出现在木栅门外。
油灯的光晕在他油腻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双浑浊而残忍的眼睛。
他上下打量着蜷缩在稻草堆里的陈远,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也好!
省得咱家给你收尸了。
好好再喘两天气,三日后,法场之上,挨那断头一刀,那才叫一个痛快!
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和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通道重归寂静,只剩下其他牢房里隐约传来的、病弱的***和压抑的哭泣。
顾云?
法场?
三日后?
问斩?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陈远混沌的意识上。
他不是在做梦。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比这牢房的阴冷更甚,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陈远,二十一世纪的法医,竟然……穿越了时空,变成了一个名叫顾云的、即将被处死的古代死囚!
他强迫自己冷静,用残存的理智分析现状。
他仔细观察着这间牢房:狭小,不足五平米。
三面是粗糙的岩石墙壁,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水痕。
一面是碗口粗的硬木栅栏,用巨大的铁锁锁死。
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骚臭味的木桶,那是唯一的“卫生设施”。
身下的稻草潮湿发黑,显然很久没有更换,里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
他试图调动“顾云”的记忆,却只得到一些模糊的、断续的画面:堂审时官员冷漠的脸、同僚幸灾乐祸的眼神、一份被强行按上手印的认罪书、一个藏在书房地砖下的、他从未见过的钱袋……渎职枉法,收受贿赂,草菅人命。
秋后问斩。
记忆的碎片和现实的处境严丝合缝地对接,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碾碎。
现代的一切——明亮的实验室、精密的仪器、代表秩序与公正的法律、可以并肩作战的同僚——全都消失了。
他被抛回了这个黑暗、野蛮、生命贱如草芥的时代,赤手空拳,身陷囹圄,头顶悬着一把三天后就会落下的断头铡刀。
绝望,如同这牢房里无处不在的阴冷空气,从每一个毛孔钻入,渗透进他的西肢百骸。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入冰冷肮脏的稻草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