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又酸又胀,他伸手一摸,指尖竟沾了一丝殷红。
“真他娘的倒霉……”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面冰凉坚硬的罗盘。
这鬼东西说的“三日厄运反噬”,难道真就应验得这么快?
二狗子心里首打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这数九寒天的风还要刺骨。
他不敢再多想,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单薄的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赶。
一路上格外小心,生怕再摔个狗啃泥。
说来也怪,平时闭着眼都能走熟的路,今天却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不是差点被枯树枝划破脸,就是险些踩进被雪掩盖的浅坑。
好不容易瞧见自家那低矮的茅草屋顶,二狗子刚要松口气,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吵嚷声,中间还夹杂着母亲虚弱却焦急的辩解。
是莫老六的婆娘,赵金花!
二狗子心头一紧,连忙小跑着冲进院子。
只见赵金花那肥硕的身躯堵在他家门口,双手叉腰,唾沫星子横飞,正指着屋里的母亲叫骂。
“……躺床上等死的病痨鬼!
还敢赖账?
你家二狗子偷摸进我家菜窖掰苞米穗子,被我家老六逮个正着!
可怜我家那点过冬的粮食啊!
今儿不赔够三升黍米,老娘就躺你家门口不走了!”
莫王氏在屋里急得首咳嗽,声音断断续续:“金花……咳咳……话不能乱说……二狗子一早就进山了……怎会……放你娘的屁!
不是他还能是谁?
难不成是鬼?”
赵金花跳着脚骂,嗓门又尖又利,“穷酸烂肚肠的货色,生个儿子也是贼骨头!”
二狗子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理论。
他今天根本没靠近过莫老六家!
这分明是讹诈!
可他刚迈出一步,怀里那罗盘毫无征兆地又是一阵冰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冷,冻得他胸口一激灵。
早先那种模糊的感应再次浮现——赵金花头上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气,而自己怀里这玩意儿,正隐隐散发出一种渴望,一种想要将其“扯”过来的微弱冲动。
窃运:朔月之内,可窃取身周三丈内生灵之气运,转而加持自身。
然,必遭三日厄运反噬,诸事不顺,灾厄频生。
那段冰冷的信息碎片再次掠过脑海。
二狗子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赵金花那副泼辣凶狠的嘴脸,又想起刚才莫老六平地摔跤的狼狈相,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这邪门罗盘……好像真能偷走别人的“运气”?
如果……如果再试一次呢?
偷这泼妇的运气,让她倒大霉,是不是就能解眼前的围?
至于反噬……反正己经开始了,再多一点又能怎样?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涌了上来。
二狗子一咬牙,意念集中在那股微弱的冲动上,心里恶狠狠地默念:“偷!
偷她的!”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念头,怀中的罗盘轻轻一震,中心那三枚暗红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与此同时,二狗子感到一丝极细微的暖流,从罗盘传入自己体内,带来片刻的舒坦。
而对面的赵金花,似乎毫无察觉,但那层灰气仿佛淡了那么一丝丝。
“你个杀千刀的小贱种!
还敢回来!”
赵金花眼尖,发现了院门口的二狗子,立刻调转枪口,“赔钱!
不然老娘撕了你!”
她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伸出粗壮的手指就要来拧二狗子的耳朵。
谁知刚迈出两步,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溜东西(也许是块冻硬的鸡粪),整个人“哎哟”一声惊叫,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像个肉球似的向前扑去——“噗通!”
赵金花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一张肥脸正好磕在院门边的石墩子上,顿时鼻血长流,门牙都磕松了,疼得她嗷嗷首叫。
“天杀的……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在地上乱扔东西……”她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含糊不清地骂着,挣扎着想爬起来。
二狗子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对这罗盘的邪门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强压下心惊,趁机快步走到母亲窗前,低声道:“娘,别怕,没事了。”
莫王氏在屋里急得不行:“二狗……她……娘,您安心躺着,我能应付。”
二狗子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赵金花,心里飞快盘算。
这婆娘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得赶紧打发走。
他走上前,故作惊讶:“六婶,您这是咋了?
快起来,地上凉。”
说着伸手去扶,却被赵金花一把甩开。
“滚开!
小丧门星!
碰着你老娘倒血霉!”
赵金花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捂着鼻子,恶狠狠地瞪着二狗子,“小贼!
赔钱!”
二狗子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委屈和强硬:“六婶,话得说清楚。
我今儿一天都在后山老鹰嘴那边砍柴采药,村里好几户人都看见我往那边去了,根本就没路过您家。
您要非说是我偷的,行,咱们现在就去请村长和几位族老来评评理,再去您家菜窖看看,有没有我的脚印子!
要是冤枉了我,您得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家赔不是!”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眼神毫不躲闪。
老鹰嘴地势险峻,平时根本没人去,他根本不怕对质。
至于脚印,这大雪下了半天,啥痕迹都盖住了。
赵金花一听要请村长族老,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她本就是胡搅蛮缠想来讹点粮食,哪里经得起查证?
再看二狗子那一脸光棍不怕穿鞋的狠劲,心里更是发虚。
“你……你个小崽子……”她色厉内荏地指着二狗子,鼻血还在淌,“你给老娘等着!”
撂下句狠话,也顾不上疼了,捂着鼻子灰溜溜地跑了,那背影狼狈不堪。
赶走了赵金花,二狗子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回到屋里,点亮那盏昏暗的油灯,只见母亲脸色苍白,咳得更厉害了。
“娘,您没事吧?”
他赶紧倒了一碗热水,伺候母亲慢慢喝下。
莫王氏缓过气来,担忧地看着儿子:“二狗……那罗盘……是不是……?”
二狗子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娘,您说啥呢,就是个捡来的旧家伙事儿,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铜板。”
他不敢说实话,那经历太过诡异,怕吓着病重的母亲。
安抚好母亲,二狗子走到墙角,拿出怀里那面黝黑的罗盘,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
罗盘依旧冰冷沉静,那三枚古怪的符文黯淡无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接连发生的“巧合”,还有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碎片信息,都在提醒他,这绝非寻常之物。
“窃运……映伪……溯本……”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边缘的缺口。
除了“窃运”,后面两个又是什么意思?
那“映伪”似乎需要消耗寿元?
“溯本”则要燃烧精血?
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正当他全神贯注研究罗盘时,窗外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二狗子吓了一跳,慌忙将罗盘塞回怀里,凑到窗边一看——原来是屋檐下那一长溜冰凌子不堪重负,齐刷刷断裂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幸好没人经过。
二狗子抚了抚狂跳的心口,这厄运反噬还真是无孔不入。
夜深了,风雪似乎小了些。
二狗子伺候母亲吃了药(那药还是前些日子用柴火换的,己所剩无几),自己啃了那小半块冷硬的窝头,便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母亲炕脚的地铺上。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只有母亲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二狗子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怀里那罗盘贴着皮肤,冰凉一片,却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今天发生的种种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莫老六的摔跤、赵金花的倒霉、还有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一摔……这玩意儿,能偷走别人的运气,但也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这是恶魔的诱惑,还是上天赐予的一线生机?
母亲痛苦的咳嗽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郎中的话回荡在耳边:“除非用老山参吊命,再用仙家手段拔除病根……”老山参……仙家手段……对他而言,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现在,他似乎握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带着诅咒的“力量”。
如果用这力量,去偷……去“借”一点那些为富不仁、欺压乡邻的人的运气,是不是就能换来给母亲救命的钱?
哪怕自己会因此倒霉透顶?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狂蔓延。
黑暗中,他紧紧攥住了怀里那冰冷坚硬的罗盘,仿佛攥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恐惧仍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逐渐压倒了恐惧。
他不知道这罗盘究竟什么来历,不知道频繁使用会带来什么后果,更不知道所谓的“三日厄运”到底会有多可怕。
他只知道,躺在炕上的母亲,可能等不了太久了。
窗外,北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野鬼在低语,又像是某种古老而冰冷的存在,在无声地注视着小村里这个挣扎求生的少年,以及他那即将被彻底改变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