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井中窥影（上）
——民间古训张先生的夜晚城郊，一间租来的、散发着霉味和化学剂刺鼻气味的廉价平房里。
张建国——不久后他将自称“张先生”——正喘着粗气，凌乱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前，一绺一绺，遮挡不住他眼中混合着亢奋与疲惫的血丝。
他***的上身布满汗珠，混杂着喷溅状的、己经发暗发黑的血迹。
他脚下，是一片狼藉。
塑料布铺在地上，也遮掩不住那触目惊心的轮廓。
一把厚重的、沾满污秽的砍刀被随意丢在一旁。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甜腻的铁锈味，以及更强烈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漂白水的刺鼻气味。
就在这片血腥之中，房间角落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上，却异常整洁地供奉着一尊看不出具体名号、面容模糊不清的陶瓷邪神像。
神像前，一个小小的香炉里积满了香灰。
张建国喘着气，用胳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反而将更多血污擦在了脸上。
他看着眼前的“作品”，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清理完麻烦后的麻木，以及一丝确保“干净”的偏执。
他蹒跚着走到神龛前，伸出那双沾满血污和漂白水、皮肤被腐蚀得发白起皱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从香盒里捻出三支线香，他手上湿滑的血污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有些困难。
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供奉……求……”终于，他点燃了线香，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闪烁。
他恭敬地将香插入香炉，看着三缕青烟袅袅升起，缠绕在那尊面容模糊的邪神像上，他那张混合着血污和汗水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重新看向塑料布上那片狼藉，眼神恢复了之前的麻木与冷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虔诚”只是一种程序性的开关。
他拿起一个大号的塑料瓶，将里面剩余的漂白剂粗暴地浇淋下去。
“……漂白剂……好东西……能坏掉……那些条子的检查……DNA……电视上说的……”他就是那种走在人群中绝不会被多看一眼的普通人，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双手刚刚完成了怎样残忍的“清理”，以及在“清理”之后，进行了怎样诡异的供奉。
---灵谐咨询 - 几小时后“灵谐咨询”的玻璃门，罕见地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一挂就是几个星期。
门内，林小鱼（玄玑）有些心神不宁地擦拭着那些“法器”。
上次别墅“凶兆”事件，不仅差点要了她的命，更在她一贯“向钱看”的乐观心态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现在晚上睡觉，都得确认好几次门窗是否反锁。
陈磐坐在他的实验台前，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
室内一片沉默。
林小鱼没话找话，嘟囔道：“哎，陈磐，你听过那句老话没？
‘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现在想想，老祖宗有些话，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那里被无形之力扼住的窒息感仿佛还未完全散去。
陈磐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从概率学和犯罪心理学角度看，这句话具备风险预警价值。”
林小鱼：“……你能不能说点好理解的人话……”就在这时，门上挂着的老旧铃铛“叮铃”一声，响了。
两人同时抬头。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此刻的他，与几小时前那个在血泊中喘息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起来西十岁上下，身材中等，微微发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干净的蓝色工装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有些过分板正。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局促不安的笑容，双手紧张地搓着，眼神躲闪，像个走错了门的老实巴交的维修工。
身上只有淡淡的廉价香皂味，仔细闻，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极力掩盖的漂白水味。
“请、请问……是玄玑道长吗？”
男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他从名片上知道了林小鱼的道号。
林小鱼迅速切换回“玄玑道长”模式：“是我，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姓张……”男人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印着“诚信水电维修 张”，“俺……我听说您本事大，能处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我租的那个老院子，有口古井，最近……最近总觉得不太平。”
他的说辞很常见，但眼神在诉说时，总会不经意地、极其快速地扫过屋内的角落，尤其是在看到天花板一角那个布满灰尘的黑色摄像头球机时，目光微微停顿。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了陈磐眼中。
林小鱼也注意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审视，但只将其理解为普通人对隐私的担忧。
为了打消客户的顾虑，促成这单生意，她立刻扬起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张先生放心，那就是个摆设，早坏了，平时撑撑场面而己，拍不着啥！”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明显感觉到张先生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那抹局促不安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连连点头：“哦哦，好的，好的……”一旁的陈磐闻言，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摄像头，但没有当场说什么。
“道长，您真能沟通阴阳，和……和死去的人对话吗？”
张先生似乎是想最后确认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探究。
林小鱼为了成单，胸口拍得震天响：“那是自然！
我们太虚一炁宗，专精此道！”
张先生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那里面似乎闪过了一丝混合着 期待与恶意 的复杂光芒。
陈磐沉默地观察着——他身上那股极力掩盖，却依旧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漂白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还有他虎口上那不同于普通维修工作会形成的、更像是长期握持锐器发力造成的陈旧性伤口与老茧。
“院子地址在哪？”
陈磐突然开口。
张先生报出了一个城郊结合部的地址。
陈磐不再说话，低头操作平板。
林小鱼与张先生约定了次日中午前去查看。
张先生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前，他那看似无意的手划过门框，一个极细微的、仿佛某种细小硬物擦碰的“咔嚓”声，淹没在告别话里。
送走张先生，林小鱼准备关门，却发现门锁有些卡顿，无法完全锁死。
“这破锁，真是年久失修了……”她嘟囔着，用力晃了晃门扇，勉强合上，只当是旧门锁的常见毛病。
陈磐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门锁，又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空荡荡的街道，眉头微蹙。
“这个人，”他转向林小鱼，语气冷静却带着警示，“行踪可疑。
他身上的气味成分复杂，包括高浓度漂白剂。
指甲缝里有不属于普通维修工作的特殊污渍。
而且，他过于关注环境细节，虎口有长期使用利器的痕迹。”
林小鱼有些烦躁：“哎呀，就是个被脏东西吓坏了的老实人而己！
漂白剂怎么了？
爱干净不行啊？
水电工用手工具，有老茧很正常！”
她嘴上反驳，心里却因陈磐的严肃泛起一丝嘀咕，但很快被“生意上门”的喜悦压了下去。
晚上，林小鱼睡在店里的阁楼。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咔嚓”声，将她惊醒。
声音来自楼下。
她的心猛地一提，屏住呼吸。
一片死寂。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开灯，摸黑走下楼梯。
月光透过玻璃门，在店内投下惨白的光斑。
借着微光，她看到——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店堂中央！
是张先生！
他不再是白天那副老实模样，眼神在月光下冰冷而稳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右手，背在身后，那姿势……仿佛握着什么东西。
林小鱼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张、张先生？”
她强自镇定，“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门怎么开的？”
张先生看着她，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声音平静得可怕：“玄玑道长，门没锁好，我担心有贼，就进来看看。”
他的理由蹩脚，目光却像毒蛇一样锁定林小鱼，“正好，我想起些关于那口井的重要细节，怕明天忘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
他向前走了半步，挡在了林小鱼与大门之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小臂肌肉是绷紧的。
林小鱼的心脏狂跳，意识到陈磐的警告是对的！
而一个更让她懊悔和恐惧的念头猛地炸开——是她自己，亲口告诉了这个男人，这里的摄像头是坏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后怕，甚至比眼前的刀光更让她浑身冰凉又后悔。
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林小鱼的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摸向睡衣口袋里的手机。！
凭借对手机位置的熟悉和触感，轻微震动证明解锁成功，她紧接着凭感觉，重重地在屏幕左下角区域点了好几次！
她祈祷着第一次打开通话列表，第二次正好拨通最近电话——她模糊记得睡前刚跟陈磐通过电话，催让他修门锁！
“快接通！
快接通！”
她在心里疯狂呐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拨号成功的震动反馈传来时，她几乎在拨通的同时，立刻用指甲死死抵住侧面的音量减小键，一口气按到了底！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间张先生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动作，伸出左手，脸上是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老实”笑容：“道长，晚上风大，我帮你拿手机吧？
路黑，别摔了。”
他的左手摊开在她面前。
而在那手掌后方，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某个坚硬的轮廓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林小鱼只能僵硬地将还没捂热的手机，放到了张先生摊开的手掌上。
她只能祈祷，刚才那盲目的几下操作，真的把求救信号发送了出去，发送给了那个被她备注为 “肌肉怪” 的号码。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陈磐的实验室。
他的手机在静音模式下，突然亮起，显示“气功大师”（陈磐给林小鱼的备注）的来电只是屏幕只亮了一下就暗了下去‘误触？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了那转瞬即逝的来电提示，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半秒这时的陈磐被屏幕上一组数据吸引了注意力：检测到“饲主”关联能量特征 - 活跃度异常提升！
定位失效中.......林小鱼看着张先生那双冷眼，瞥了一眼他背在身后可能握着凶器的手，再想到那扇“恰好”坏掉的门锁，以及那通只响了一声就断掉的、石沉大海的求救电话……冰冷的绝望，如同井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知道，自己恐怕……真的只能独自面对这个可能比“凶兆”更麻烦的东西了。
---本章小Tips 1：淫祀：指不被官方与正统宗教认可的非法祭祀。
古人认为，此类祭祀往往沟通邪神恶鬼，所求非分，所得非正，极易招致灾祸反噬。
大规模或长期的淫祀，更会污染一地气运，成为滋养更大恐怖的温床。
正史与方志中对“淫祀”的严厉禁绝，不仅出于统治需求，亦隐含了对未知危险的深切恐惧。
本章小Tips 2：井通幽冥：在传统民俗与玄学观念中，井、桥、古道等连接两地的通道，极易成为阴阳交汇、能量流转的节点。
尤其是深井，首通地脉水脉，常被视为“通幽”之径。
故古来既有“镇水”以安澜的习俗，亦有邪祟借井汲阴养晦、或作为沟通异界通道的记载，是为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