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城区的巷弄像被时光揉皱的纸，七拐八绕后，才能在青砖灰墙的夹缝里，
找到那扇挂着“拾遗”木牌的门。沈砚之的修复店就开在这里，没有玻璃橱窗，
没有霓虹招牌，只有两扇斑驳的木门，门环上缠着经年累月的铜绿。
店里规矩很怪——只修“有执念之物”。有人拿来过褪色的旧情书，
说字里藏着没说出口的告白；有人送来过生锈的钢笔，
说笔杆刻着父亲最后一次教他写字的温度；还有人抱着断裂的竹笛，
说笛孔里还飘着少年时未唱完的歌。沈砚之从不问缘由，只接过物件，
在账本上记下委托人的名字和“执念”二字，然后关门谢客，直到修复完成。这天傍晚，
雨丝斜斜地织着，巷口的梧桐叶被打湿，绿得发亮。木门被轻轻推开，风铃叮当地响了一声。
沈砚之正在柜台后擦拭一枚缺了角的玉佩，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孩，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牛皮纸包，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女孩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请问……这里是能修东西的地方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意。沈砚之放下玉佩，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坐。修什么？
”女孩把牛皮纸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堆陶瓷碎片，
白瓷底上画着淡粉色的兔子耳朵，能看出原本是个巴掌大的陶瓷兔摆件。
碎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泪痕，显然是被人反复抚摸过。“它……摔碎了。
”女孩的声音哽咽了，“我外婆留给我的，昨天打扫房间时没拿稳，从柜子上掉下来了。
”沈砚之拿起一片较大的碎片，指尖触到瓷面时，微微一顿。不同于以往那些物件的“静”，
这片碎瓷里，似乎藏着某种微弱的、流动的东西，像被捂住的耳语。“它有什么特别的？
”沈砚之问，这是他判断是否接单的关键。女孩咬了咬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点开一个录音文件。手机里传出一阵模糊的电流声，接着，
“囡囡……冷不冷啊……外婆给你织了件毛衣……粉颜色的……你最喜欢的……”声音很轻，
带着老式收音机的沙沙声，却清晰地透着疼惜。
女孩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是我外婆去世前，我偷偷录的。
她那时候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我把录音存在手机里，可上个月手机坏了，
数据没恢复……我以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拿起一片碎片，贴在耳边，
眼泪掉在瓷面上：“昨天它摔碎后，我捡碎片时，忽然听见里面有外婆的声音，很轻很轻，
像在跟我说话。”沈砚之沉默地看着那些碎片。他能感觉到，
那股流动的“执念”不是来自女孩，而是来自这个陶瓷兔——或者说，来自女孩的外婆。
一位老人把对孙女的牵挂，像藏糖一样，悄悄封在了这只兔子里。“可以修。
”沈砚之在账本上写下“林小满”三个字，“七天后来取。修复费……用你的‘执念’抵。
”林小满愣住了：“我的执念？”“你不敢碰的那些思念。”沈砚之把碎片收进木盒，
“修东西，不光是粘好裂痕，还要把藏在里面的念想，归还给该拥有它的人。
”林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木盒，像是在看外婆最后的影子。
雨还在下，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水雾里。沈砚之关上门，将碎片倒在工作台上。
台灯的光落在碎瓷上，那些淡粉色的兔子耳朵在阴影里，仿佛还竖着，静静听着什么。
他拿起放大镜，刚要仔细查看碎片的接口，忽然，一片沾着泪痕的碎瓷发出微弱的白光。
光里浮现出模糊的画面——老旧的藤椅摇摇晃晃，阳光透过窗棂，
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棒针和粉色毛线，
正慢悠悠地织着毛衣。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半截糖葫芦，
睁大眼睛看着老人的手。“外婆，你织的兔子耳朵歪啦。”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老人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声音和手机录音里一样温暖：“等织好了，给囡囡缝在毛衣上，
歪歪的才可爱。”画面像褪色的老照片，渐渐淡去。沈砚之握着碎片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修过无数物件，却还是第一次遇到，碎片里会浮现画面的。这只陶瓷兔里，
藏的不只是声音。2接下来的几天，沈砚之的修复工作，变成了一场与时光碎片的相遇。
他没有立刻用胶水拼接，而是先将所有碎片分类，一片一片地擦拭、观察。
每当指尖触到带有“执念”的碎片，就会有新的画面浮现，像无声的电影，
在台灯的光晕里缓缓流淌。一片带着兔子尾巴的碎片，浮现出冬夜的厨房。昏黄的灯泡下，
外婆站在灶台前，往锅里下汤圆，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林小满穿着厚厚的棉袄，
趴在门框上，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胖汤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外婆，我要吃八个！
”“少吃点，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外婆嘴上说着，手里却舀了十个汤圆，盛在青花碗里，
还偷偷埋了两颗冰糖，“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画面里的汤圆冒着热气，
仿佛能闻到甜丝丝的芝麻香。沈砚之放下碎片，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夜晚，
母亲会在灶台前给他煮一碗糖水荷包蛋，说吃了能长高。另一片刻着兔子眼睛的碎片，
浮现出菜市场的清晨。外婆牵着林小满的手，在嘈杂的摊位间穿梭。老人的手掌很粗糙，
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却温暖得像个小暖炉。走到卖糖果的摊子前，外婆趁林小满不注意，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飞快地买了两颗水果糖，塞到她手心里。“快攥好，
别让你妈看见，她又要说我惯着你。”外婆压低声音，像个做坏事的孩子，
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林小满把糖紧紧攥在手心，甜丝丝的味道仿佛从指尖渗出来。
阳光穿过菜市场的顶棚，照在祖孙俩相握的手上，把皱纹和稚嫩的指纹都镀成了金色。
沈砚之把这些碎片按画面出现的顺序排列好，像在拼凑一本被撕碎的相册。他发现，
这些画面都带着温度——是阳光的温度，是厨房蒸汽的温度，是掌心相握的温度。
林小满的外婆，把一生的温柔，都藏进了这些细碎的时光里。修复工作在第五天遇到了难题。
有一片碎片卡在了桌子缝里，沈砚之用镊子去夹时，碎片忽然发出刺眼的白光，
画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是医院的病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外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林小满趴在床边，
紧紧握着外婆的手，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外婆……你会好起来的，
医生说你只是累了……”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孙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的手轻轻抬起，想去摸林小满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无力地垂了下来。最后，
只有几个模糊的音节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轻得像叹息：“囡囡……天……冷……加……”后面的字没能说出口。
心电图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红色的线条拉成一条直线。画面骤然消失，
碎片恢复了冰冷的瓷质。沈砚之的指尖冰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碎片里藏着的，
是未说完的牵挂，像一根没系完的线，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他终于明白林小满为什么说“不敢触碰”。有些思念太沉，像浸了水的棉花，捧在手里，
会让人喘不过气。这天晚上，沈砚之没有继续修复。他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堆碎片，
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父亲也是这样，张着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模糊的眼神。
那眼神里藏着什么，沈砚之猜了很多年，却始终没能解开。或许，
每个人心里都有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没来得及告别的人。这些没完成的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