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世上牛鬼蛇神猖狂,小僧身无长物,唯有一件袈裟,
一身本领,和一条命。嗤!干说不做,不过废物一群,口号喊的越积极响亮,
到了危急关头越是会捣乱。这神佛仙啊,真就是个巨大的笑话。1.乌云蔽月,寒风呼啸,
是个好天气。石斧插在地上,我站在院子里,对着屋子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里面就是我这次的目标——奸商屠娘子。她手底下有个巨大的人牙子组织,害人无数,
这次踢到了块硬板。老大还特意交代了,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就目前看来,
有些小题大做了。寒风裹挟着水汽,拂过小厮凸起的双眸,吹起斧柄的红穗子,轰!
的一声推门而入。啊啊啊啊啊鬼啊——地上坐着个衣衫凌乱的人,五官秀丽归秀丽,
面相却不好。怪了,听着声音尖锐刺耳,怎么是个男人?屠娘子屠娘子,应是个女子才对。
屋子里只他一人,我温声询问:敢问施主可是屠娘子?什么屠娘?我不是,我不是,
别杀我,别杀我!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眼神闪躲,显然没说实话。我摇摇头,拔出斧头,
向他走去。施主,说谎话可不是好人会干的事。随着我一步步逼近,
屠娘子慢慢冷静了下来,最后露出一副妩媚动人的笑容,笑得花枝乱颤,
真是比女人还像女人。哈哈哈哈哈,无面,你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啧,
难怪老大叫他屠疯子,果然脑子不正常。地藏菩萨有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小僧早已做好不得超脱的准备,就不劳施主操心了。抬手,挥斧。咔嚓!
头骨碌碌滚到桌角,眼帘半阖,桃花眼微微上挑。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天穹,
照亮他雪一般的肌肤。罪过,罪过。雨淅淅沥沥,将血水冲刷,却越冲越多,
直至汇集成河。我戴上兜帽,走进黑暗。2.等我回到禅房,整个人与落汤鸡无二差别。
小沙弥按照我的要求,已经准备好了水和冰块。寒气四溢,我抱着斧头坐了进去。
冰冰凉凉的。闭目养神,一阵风吹过,雨水打湿宣纸,床上多了位不速之客。
夜枭大大咧咧躺在我的床上,黑色长靴直接在被子上盖上两个大大的黑印。无面,
听老大说你今天接了一个大单。算日子,你今天应该还在抄经书啊。怎么?忍不住了?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冲我挑眉。这床不能睡了。等会儿去拿工钱的时候,
一定要跟老大要钱。我没睁眼,关你何事?怎么不关我事?我可是你哥。我没认。
是~你没认~~夜枭阴阳怪气地开口。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跟在我屁股后面,
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欢快,现在能耐大了,翻脸不认人了。唉,女大不中留啊!
这可真是让哥哥心寒。夜枭摇头叹息,蹙眉作西施捧心状,桃花眼里水波流转,
穿女装应该会很美。轰隆隆——天空闪过一道粗壮雷电,树枝投影在窗户上,如群魔乱舞。
风声呜咽,好似婴儿哀嚎。我睁眼,嘴唇血色几乎褪尽。你要是来说这些的,就赶紧滚。
别呀,怎么刚说话就生气了?我看着他,没说话。好好好,不想喊就不喊嘛,
怎么还生我的气了?面无表情。小时候我生了一场病,失声了好长一段时间,
夜枭偷偷跑过来问我: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我记得我当时狠狠打了他一顿的,但他还是一直提这件事。我打了,也骂了,都不管用。
至于他说的那件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定是他胡诌的。3.把夜枭赶出去,我站起身,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冬天快到了。换好衣服,用内力烘干头发和斧头,我打开门,歪头。
小心!!一枚暗箭从我脸庞划过,深深插进墙体,远处两道人影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
你喊迟了。我拎着斧头冲了出去。无面!等等,别追了。老大叫住了我。我回头,
夜枭躺在老大怀里,双眼紧闭,唇色乌紫,皮肤惨白。暗箭有毒。刚刚的破空声那么大,
这都没躲过。就这实力,还想当我的哥哥?哼,痴人说梦。……这算是工伤吗?
是他自己没用,可不能赖在我身上。老大一脸无语,快点,把他抱进屋。哦。
我把斧头背在背上,抱起夜枭进屋。老大一言九鼎,从没骗过我,他说不用我掏钱,
那就一定不用。刚好床单已经被夜枭踩脏了,直接放上就行,我也省得给他脱鞋,臭。
老大,他们是什么来头?老大搭完脉,眉头紧锁,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会意,
用内力帮忙压制毒性。不上手不知道,这毒还挺霸道,居然能化解我的内力。
夜枭这次惨咯~老大负手,踱步沉思,轻声道:他们,是屠疯子的干儿子。屠疯子,
就是屠娘子。我闻言皱起眉头,屠娘子的人,难道是跟着我过来的?老大却摇摇头,
不是,他们还不知道屠疯子的事。我盯着老大,他今天有些怪。他居然没给我带糖葫芦!
之前完成任务我都会有糖葫芦的!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您来找我,是为了他们?
老大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无面,你来暗河几年了?
我今年十七岁。十七岁……那就是十六年了,无面,你恨我吗?
夜枭体内的毒暂时被压制,我总算能收回手。老大,你究竟想说什么?老大轻笑,
神情像是……嘲讽?还有……释怀?我想去仔细分辨,但那个表情转瞬即逝,
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没什么,你记得小心屠家的人,夜枭就先放在你这里,
这毒很是蹊跷,我需要费些时间。我面无表情伸出手,掌心朝上。老大弹了我一个脑蹦子,
明天我让人给你送来,连带着你的工钱一起。这还差不多,我用内力护住手,
将深深嵌进墙体的暗箭拔出,放进老大的木盒子里。老大走后,我去把洗澡水倒了,
将蜡烛吹灭。床是没法睡了,我只能在椅子上凑合了。窗外电闪雷鸣,雨水重重砸落,
噼里啪啦,听的人心烦不已。思绪东冲西撞,最后被雨声推入回忆。4.我一岁那年,
慧心和尚让我拜老大为师父。也是那一年,我犯了杀戒。一只狸猫误跑进我的房间,
被发现的时候,我正抱着它,浑身浴血,到处都是猫毛和血迹,我嘴里也是。
尔来十六年又三十日矣。白昼,宝光寺,和尚叫我念经颂佛,教我佛法,
观音垂眸我心怀慈悲。黑夜,演武场,老大叫我匿名遮面,教我杀招,鲜血淋漓我面不改色。
数十年如一日,从小动物到凶犯,再到幼童。我的斧头越来越快,我抄的经文也越来越多。
我问过慧心和尚,为什么既让我当杀手,又让我出家。他说了两个字:缘分。
我与佛有缘,所以遇到了他,我身负杀劫,杀人是我的天职。不过老大并不会武功,恰相反,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比我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还要娇弱。但他很厉害,
他的地位威望都很高,反正我还没见过有人对他不敬的。但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我。
夜枭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我幼时的光荣事迹。比如坐在老大的脖子上撒尿,
比如在老大立威时扇了他一巴掌,又比如,给老大下毒,他差点命丧黄泉。
嗯……我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老大一直宠了我十六年,也是个奇迹。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我是煞星,是奇葩,还说我定是给老大下了蛊……可笑,
下蛊的前提也得是我学过蛊术啊。夜枭是苗疆人不错,就他那胆子怎么可能干的出这事?
5.唉,屠家人一夜没回来,真没趣。咚!咚咚!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涌进屋子,
刺眼的很,我下意识遮住眼睛,不耐烦地开口:谁啊?滚出去。阿弥陀佛。
是慧心和尚!完了完了,夜枭还躺在床上。我一骨碌起身,眯起眼看去,
只见黄色袈裟被层层光晕笼罩,耀眼至极,令人难以直视。我咂咂嘴,老和尚,
你了不得啊,你这金光笼罩的,是要上西天了啊!?你不去做早课,是为了来收我?
慧心和尚好像翻了个白眼。一天天没个正经样。慧心和尚推了下我眉心,
我顺势后退了两步,快点收拾收拾,有客来访,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抬脚去关门,怪了,
外面的太阳也没这么刺眼啊?客?谁啊?还得你亲自过来。谁不知道,无面在寺内清修,
非有缘者不见。当然这只是个借口。实际是看我心情。
但很少会是慧心和尚亲自来叫我林家娘子和……慧心和尚话说一半被我打断了。
我旋身坐到床上,背对他,不去不去。一个相府小姐罢了,我杀不起还躲不起了?
上次见那两人,给我憋了一肚子火,佛珠都给盘碎了。那两人的嘴啊,
真该去地狱里好好治治。但是没人掏钱送他们下去。我偷偷试过,被老大发现了,
直接罚我做了一个月的早课,还把零花钱全给扣了,害得我到现在都身无分文。可恶,
她们两个绝对是我的克星!哎呀呀,小无面,这可由不得你呀!
寒鸦吊儿郎当地从门外走出,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我抬手接住,是个品相上等的玉镯子,
里面刻了个 屠字。你给我说清楚,这事怎么就由不得我了?咳咳。
寒鸦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老大给你安排了个新任务。他后面那句语速飞快,
我拧眉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接新任务,那我的经文怎么办?6.寒鸦快速说明原委。
却是探子说屠娘子与林府有干系,老大让我想办法潜进去调查,把该杀的杀了,限时半年。
把该杀的杀了,呵,还是头一回接到这种任务,那不就是全都杀了吗?这也是头一次,
连着接到两个任务。我扭头看向慧心和尚,
毕竟抄经文的任务是他给我布置的——每完成一次任务,要吃斋念佛四十九日,
美其名曰修心养性。嘶,老和尚今儿身上的佛光真是……明明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是我杀气太重了吗?慧心和尚转了转他的佛珠,良久,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无面,
记得我教你的话吗?如何不记得?你一笔一画,直教到我手抽筋都不停。
我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整整一个冬天,写穿的冰块加起来足有百丈高。
只为了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知道了老和尚的意思,我点点头,得嘞,
那您二位先出去吧。把这尊佛推出去,我靠在门上,看向手掌。刚刚碰到慧心和尚的时候,
掌心隐约有灼痛感。呵。我轻笑,给夜枭度了些内力,蒙住他的头,开始换衣服。
这林相老来得女,对林行昭是分外宠爱,上面几个哥哥更是宠到没边了。她天生体弱,
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来宝光寺休养,大概是因为药王谷就在城外,
同行的还有她一个哥哥和九公主。这次似乎是轮到她大哥林孟宵了,我没注意。
这九公主颇得圣宠,是个极跋扈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跟林行昭走到一块儿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就可以决定一个或一群人的命。衣柜里只有白色和黑色,
我毅然决然拿了件白色的,月白色,头发就随便挽一下就行。7.出乎意料的,
寒鸦主动提出留下照顾夜枭。在我的记忆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抢任务做任务,
不管钱多钱少,甚至同时接好几个,很少有闲着的时候注意到我诧异的目光,
他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老大说了,照顾夜枭,一天给五十两银子!
看着他那副便宜样子,我真的,替他默哀。屠娘子那一单,我能拿三百两黄金,
同价格的任务不算少,偏他接不到,实力不达标。暗河跟其他的组织不一样,
我们还是有些人情味的,所有任务会分成六档,数字越大,难度越高。不会强制要求实力,
但任务必须成功,这关系到暗河声誉。会有善后组跟着监督。
寒鸦似乎从没接过三档以上的任务,多人的好像也没怎么接过。他接过吗?
夜枭是不是也没怎么接过?呃,夜枭最近是不是一直在闲着?这些事我是不是该关心一下?
算了,不问了,一问四不知。反正我不用留下。去找姓林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小沙弥,
都是陌生脸庞,他们叫我无面师叔,我却不知道他们的法号,只能微笑点头回应。
他们却一副很震惊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什么特别诡异的东西,难道是被慧心和尚的佛光惊的?
老和尚是不是要圆寂了?人家是回光返照,他是佛光普照,也挺合理的哈。清儿。
慧心和尚忽然开口,清儿?啊?!我回过神,有些恍惚。清儿是我的乳名,
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我都快要忘了。慧心和尚说他是在乱葬岗捡的我,
因为我的笑声分外清脆,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他的脸隐匿在金光中,
他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慈悲而神圣,蛊惑着我,我且问你,什么人该杀?
什么人不该杀?檀香醇厚,熏的我有些醉了。恍惚间,眼前晕染开一幅画面。有一人,
一树,一池,一虹桥。那人一袭布衣,迎着光,抱着我,坐在秋千上。我仰头,
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他的声音飘渺如春风,扫过我的耳朵,痒痒的。清儿,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这世上该杀的人有很多,譬如作奸犯科者,为富不仁者,监守自盗者,
贪得无厌者,不该杀的人也有很多,比如造福一方的地方官,勤恳耕种的劳作者,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坏的不彻底,好的不充分,是不是该死就要看你了。我茫然地,
跟着念了出来:作奸犯科者,为富不仁者,监守自盗者,贪得无厌者都该杀。
8.老和尚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后轻快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沉重得跟要送我入地狱似的。
你记得就好。走了许久,当草药味愈发浓烈,我便知道快要到了。去吧。
老和尚抬手,在我的肩头轻拍了两下。我貌似嗅到了香味。开个玩笑。我头也不回推开门。
谁?只听一声大喝,一根带线的银针飞了过来。我抬手接住,扔了回去。银针嵌入树干,
砸出个大坑,木屑纷飞。九公主拿着织了一半的帕子,皱眉看我,原来是你啊,
怎么来的这么慢?林行昭盈盈起身,面色苍白如雪,原来是无面师父,失礼了。
扔针的不是她们,而是坐在她们中间的林孟宵,手里拿着块白帕子,织的还有模有样的。
无……面……他带有寒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看来是被他察觉到杀气了。这也没办法,昨天杀红眼了,虽然泡了凉水,但眼还是红的,
只能带上白绫遮住。小僧应邀前来,林将军这是何意?林相文武双全,
他的后代也都是人中翘楚,这大公子姓林名晏字孟宵,三岁习武,十五岁参军,
十六年来战功卓然,如今身居四品。但他常年在边塞,一般没有诏书是不会回来的,
这次是林相病了,突发的,危在旦夕的那种。他匆匆赶回来,两人见了一面,
林相的病又突然好了,至少暂时不会死了。这事林行昭还不知道,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来宝光寺的途中,林府飞鸽传信不许任何人跟她泄露消息。
林孟宵眯着眼睛看我,像一头谨慎的狼,一双桃花眼似曾相识。俄而,他笑着拱手,
本能反应,还请师父见谅。变脸变得很娴熟啊,适合去唱戏,嗯!很合适。我没理,
径直走向林行昭。她的这张脸啊,看得我很别扭,偏偏这次它有大用。师父的眼睛是……?
小伤,无妨。早就听闻师父大名,今日一见,师父和家妹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他在试探我。什么几乎,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眉心的朱砂痣都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林行昭没血气,更娇弱。每次看到她那病殃殃的样子,
我心里就会升起莫名情绪,真的很想把她做成美人灯。林行昭掩面咳嗽,不做回应。
九公主收敛了很多,冷哼一声,高傲地鄙视我,脸上写满了你不配。这两人都不说话,
那只能我开口了,总不能停在这里,出家人不在意表象。林孟宵若有所思,也对。
9.林行昭找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我帮忙解惑。说什么心惊肉跳的,无非就是骨肉相连,
父女连心那一套罢了,但我不能说,只能另编一套话术。比如什么撞邪了之类的,
糊弄过去就行,她又不会反对。。事后,林孟宵主动提出送我,很明显有话要单独说。
九公主立即不乐意了,不行!这里是宝光寺,她还能走丢了不成?嘶,她是真碍事啊。
林孟宵只是看了她一眼,九公主立马泄气了,闭上嘴,狠狠的瞪我。
我:……这丫的脑子有病吧?瞪我干嘛?呸呸呸,不能说脏话,我要做一个礼貌的杀手。
这九公主还真是改了性了,被林行昭几句话就哄好了,两人亲昵地进了屋。
和林孟宵对视一眼,我们一同出了门。走了一会儿,林孟宵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我的脸,
敢问师父为何带发修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见父母,怎敢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