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海城。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
只剩下霓虹灯不知疲倦地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
位于老城区深巷里的“回春堂”诊所，却依旧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像一只固执的眼睛，
窥视着这座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暗流。诊所门脸窄小，
木质匾额上的字迹已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中药苦涩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阴冷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药柜高及天花板，密密麻麻的小抽屉如同沉默的蜂巢。而最引人注目的，
却是柜台后那个年轻人。他叫林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
甚至带着几分学生气的干净。但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偶尔掠过一丝光芒时，
却深邃得仿佛能映出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此刻，他正用一块柔软的绒布，
细细擦拭着指间的一枚物件——那不是寻常的银针，长约三寸，
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古银色，针尾却雕琢成一个极其微缩、怒目圆睁的鬼头，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出无声的咆哮。判官针。这是他这一脉的传承信物，亦是法器。
左手判官针，定阳间生死，肉白骨；右手……他目光扫过墙角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陶罐，
那里面，藏着勾魂索的虚影，断阴司罪业，诛邪魅。时针悄无声息地指向凌晨一点。
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引擎轰鸣和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伪宁静。
几辆黑色的越野车粗暴地刹停在巷口，车门砰然打开，
跳下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煞气腾腾的彪形大汉。他们簇拥着一个简易担架，担架上，
一个身材魁梧、脖颈上爬满狰狞刺青的男人正痛苦地蜷缩着，面色死灰，
嘴角不断溢出混着血丝的泡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的光头汉子，他一把推开虚掩的诊所门，声音焦灼而蛮横：“医生！
医生在哪儿？快救我们虎哥！”林迪头也没抬，依旧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判官针，
声音平淡无波：“挂号。”光头汉子一愣，似乎没料到这年轻医生是这种反应，
他强压火气：“挂什么号？赶紧的！这是威虎帮的雷老大！耽误了事儿，
你这破诊所就别想开了！”“威虎帮？”林迪终于抬起眼皮，
目光在雷老大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残留着凶戾的脸上扫过，
又掠过那群满脸横肉、眼神不善的马仔，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我这儿，
有规矩。不救该死之人。”“你他妈说什么？”光头汉子勃然大怒，
伸手就要去抓林迪的衣领。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却猛地僵在半空。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不是体表的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仿佛看到眼前这年轻医生的身后，有无数的黑影在蠕动，发出细碎而恐怖的哀嚎。
诊所里那盏昏黄的灯，光线似乎也扭曲了一下。林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光头汉子额角渗出冷汗，那股莫名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气势瞬间萎靡下去。
这时，担架上的雷老大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嘶哑地哀求：“救……救我……多少钱……都给你……”林迪笑了。那笑容很轻，
却带着一种俯视众生、裁决生死的漠然。他放下判官针，缓步走到担架前，微微俯身，
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传入巷子外那些竖起的耳朵里：“钱？雷老大，
你听说过……‘善恶秤’吗？”“……”雷老大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他混迹江湖多年，
隐约听过一些玄之又玄的传说，关于一个游走阴阳、以善恶定生死的诡异医生。
他以前只当是故事，此刻，却由不得他不信。“看来是听过了。”林迪直起身，
语气依旧平淡，“你的命，太重，我的规矩，秤不起。请回吧。”说完，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雷老大和那群噤若寒蝉的马仔，转身走回柜台后，
拿起一本泛黄的、线装的古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那群凶神恶煞的黑帮成员，
竟无一人再敢出声，默默地抬起担架，狼狈不堪地退出了诊所，迅速消失在深巷的黑暗中。
巷子深处，似乎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叹息，以及锁链拖过地面的轻响。
诊所重归寂静。林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今夜，
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注定不会平静。
那些背负深重罪业、阳寿早已被阴司勾销却凭借凶戾之气强留人间的“恶客”，
自有“东西”会去拜访。他，只是提前关上了那扇可能存在的“生门”。……第二天下午，
海城新闻被一条爆炸性消息刷屏：威虎帮老大雷虎及其核心手下共七人，于昨夜凌晨时分，
被发现在其名下的一处私人会所内暴毙。死因蹊跷，
官方初步调查结果均为突发性多重器官衰竭，且死者面容极度扭曲，
仿佛死前经历了极致的恐怖。现场没有任何外力入侵或搏斗的痕迹，
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悬案。只有极少数知晓内情或感应敏锐的人，
将目光投向了那条老城区的深巷，以及那家不起眼的“回春堂”。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诊所来了另一位特殊的“病人”。一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豪车停在巷口，
一位穿着得体、气质雍容的老太太在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搀扶下，走进了回春堂。
老太太面色苍白，眉宇间缠绕着一股肉眼难见的黑气，眼神涣散，
时不时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着“别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之类的话。“林医生，
”中年男子态度恭敬，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低声道，“家母近日心神不宁，
看了许多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听闻您医术高明，特来求助。这是诊金，不成敬意。
”林迪没有接那个信封，他的目光落在老太太的眉心，那里，
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穿着旧式旗袍的女子虚影正趴伏着，无声地流泪。
这是一道怨念不深的缠身符。“她年轻时，是否与一位姓苏的女子有过节？”林迪淡淡开口。
中年男子浑身一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您……您怎么知道？家母年轻时，
确实有一位姓苏的闺蜜，后来……后来因故早逝了。”他看向林迪的眼神，彻底变了，
充满了敬畏。“尘归尘，土归土。夙怨已结，何必纠缠。”林迪轻声说着，
像是说给那老太太听，又像是说给那个看不见的虚影。他左手一翻，那枚判官针出现在指尖，
针尾的鬼头似乎活了过来，闪过一丝幽光。他并未刺向老太太，
而是凌空对着那虚影轻轻一划。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芒闪过。老太太浑身一颤，
长吁出一口浊气，眉间的黑气瞬间消散，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我……我这是在哪里？
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中年男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林迪就要跪下，
被林迪抬手虚托住。“因果已了，带她回去吧。多行善事，自有福报。
”林迪的声音依旧平淡，“诊金，一炷安神香即可。”男子千恩万谢，
扶着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的母亲离去。自始至终，林迪都没有碰那个装满了钱的信封。
类似的事情，在回春堂时有发生。被现代医学判定为绝症的普通工人，
在这里扎了几针后奇迹般好转；被不干净东西缠上的学生，喝下一碗符水后便恢复如常。
林迪收费古怪，富者可能只需一杯清水，贫者或许要其承诺一件善事，全凭他一时之意，
或者说，是那杆无形的“善恶秤”在衡量。他的名声，在普通百姓和某些特殊圈子里，
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悄然传开。这一晚，海城首富王建国的豪华别墅内，灯火通明，
却弥漫着绝望的气息。王建国突发怪病，全身浮肿发黑，心跳呼吸骤停，
被顶尖医疗团队宣布临床死亡，盖上了白布。就在家人悲恸欲绝，准备后事时，
已经“死亡”超过两个小时的王建国，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双眼圆瞪，眼球布满血丝，
直勾勾地指着病房角落的虚空，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声音扭曲得不似人声：“他！是他！
他是阎罗的人！他手里拿着我的生死簿！勾了我的魂！啊啊啊——别过来！别抓我！！
”满屋子的医生、护士、家属，全都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王建国状若疯癫地嘶吼了几声后，再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次，是真的气息全无，
再也醒不过来了。“阎罗的人”这个恐怖的称谓，伴随着王建国临死前的尖叫，
如同病毒般在上流社会和某些隐秘阶层中扩散，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和猜测。所有线索，
隐隐都指向了那个看似普通的年轻医生——林迪。特殊部门，
“异常现象调查局”简称异调局的行动组，很快找上了门。带队的是副组长秦峰，
一个身材精干、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带着两名组员，推开回春堂那扇沉重的木门时，
正好看到一幕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景象：林迪背对着他们，站在诊所中央。
一个半透明、面容凄苦、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男性虚影，正漂浮在他面前。
林迪手中捻着一根细长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针，
正小心翼翼地刺向虚影胸口匕首处的黑气。那玉针每一次落下，虚影的痛苦表情就缓和一分，
身上的黑气也淡去一丝。这是在……给鬼魂针灸？饶是秦峰见多识广，
处理过不少超自然事件，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强自镇定，亮出了证件，
沉声道：“林迪先生？我们是异常现象调查局的。关于王建国先生的死亡事件，
以及你的一些……行为，我们需要你回去协助调查。”林迪仿佛没有听到，
专注地完成了最后一针。那虚影身上的黑气彻底消散，对着林迪深深一拜，身形逐渐变淡，
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空中。这时，林迪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秦峰三人，
最后落在秦峰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灵魂的重量与寿命的刻度。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官方部门找上门的紧张或惶恐，
反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玩味的笑意，开口问道，
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诊所里：“挂号费，十年阳寿。”他顿了顿，
像是超市收银员询问支付方式一样，轻松地补充了后半句：“现金，还是刷卡？
”秦峰和两名组员，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回春堂略显逼仄的门厅内。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阴世的冰冷气息。
林迪那句轻飘飘的“挂号费，十年阳寿，现金还是刷卡？”如同惊雷，在他们脑海中炸响，
余音嗡鸣，震得他们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现金……还是刷卡？
”一名年轻些的组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干涩，带着荒谬绝伦的颤音。他看向林迪，
又看向脸色铁青的秦峰，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一场荒诞戏剧。
秦峰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行动组长，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与那种被无形力量窥探灵魂的不适感，眼神锐利如刀，
紧紧锁定林迪：“林先生，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们是国家特殊部门，
有权对你进行强制传唤！你刚才的行为，以及王建国死亡前的指控，都需要合理解释！
”林迪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并未褪去，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针收回一个古朴的木盒中，动作优雅从容，
与秦峰如临大敌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解释？”林迪抬眸，目光再次落在秦峰脸上，
这一次，秦峰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仿佛有重量，有温度，甚至……有刻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秦副组长，你左肩三寸之下，有一道旧伤，
每逢阴雨之夜便隐隐作痛，似有阴寒之气盘踞，是五年前处理一桩古墓尸变案时留下的吧？
当时与你同行的三位同事，两死一疯，你虽侥幸生还，但阳火已损，寿元至少折了十五年。
”秦峰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件事是异调局最高机密之一，
所有卷宗都被封存，知情者寥寥无几！林迪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连他折损寿元都……“你……”秦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惊疑。
林迪却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旁边那名刚才下意识重复他话的年轻组员：“你，三日之内，
家中必有白事。祖辈有人寿数将尽，回去尽孝吧，或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年轻组员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奶奶病重住院已非秘密，但医生都说还能撑一段时间，林迪却如此肯定地说“三日之内”？
最后，林迪的目光扫过第三名一直保持沉默、试图用仪器探测诊所能量场的组员，
轻轻“咦”了一声：“你身上……有点意思。半年前接触过一件来自南洋的邪物？
煞气已侵染魂魄，虽被符箓暂时压制，但如附骨之疽。再拖延一个月，大罗金仙也难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