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烛残，律师醒头痛欲裂，头像是被锤击过一样疼。
我在一片朦胧的红光中费力地睁开眼，入目窗外天蒙蒙亮，大红的帐幔，
以及鼻尖萦绕的、陌生而浓郁的檀香。这不是我的公寓，更不是医院。紧接着，
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我的脑海。王星芸，因突然家道没落，
为了生计不得不拿着祖上指腹为婚的信物找上门，给战功赫赫的北靖侯翟北渊做了填房继室。
新婚之夜，身着玫红色锦缎衣裙、容貌美艳的妇人，牵着一对七八岁、粉雕玉琢的龙凤胎，
闯入了她的新房。这柳姨娘只是据说翟北渊心尖上的人，据说是他救命恩人的妹妹，
入府多年，深得宠爱，更育有侯府目前唯一的子嗣。她言语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夫人初来乍到，怕是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妾身不才，替爷打理后院多年，
往后夫人若有不便之处，尽管开口。”她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
“只是夫人这出身……唉，爷也是念旧情之人，望夫人安分守己，莫要惹爷不快。”那男孩，
翟玉枫，仰着头，带着孩童天真的残忍：“你就是新来的？我娘说，你占了我娘的位置。
”那女孩，翟玉蓉，更是直接上前，故意用指甲掐了原主的手背：“爹爹最疼我和哥哥，
还有娘亲！你什么都不是！”原主本就体弱，又惊又气，
同房后体力不支加上合卺酒药力猛烈的后劲，竟是一口气没上来，生生被气死、毒死了。
然后，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
刚打赢一场跨国并购案、正在庆功宴上享受完庆功宴的王牌律师，
就莫名其妙地接管了这具身体和这烂摊子，可能回家路上遇了车祸？我喝太多了，
再次醒来就这样了。“呵。”我扯了扯嘴角，实在无奈，最终也只能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
这所谓的婚房，并无多少喜庆气息，甚至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陪嫁过来的丫鬟翠珠早被打发去了杂役房，此刻身边只有一个缩在角落、面带惧色的小丫鬟，
记忆中叫春桃。“春桃。”我尝试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夫人，您醒了？”春桃连忙上前，
怯生生地递上一杯温水，“您……您感觉怎么样？”“还好。”我接过水，慢慢啜饮，
大脑飞速运转。生存是第一要务。原主的记忆里，这侯府就是个龙潭虎穴，柳姨娘一手遮天，
老夫人看似公正实则被蒙蔽，侯夫人是个笑面虎，而那位名义上的丈夫翟北渊，
对原主只有基于责任的漠然，他的心全偏在柳姨娘和那一双儿女身上。正想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端着药碗进来，
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夫人醒了就好。这是柳姨娘特意吩咐厨房熬的补药，
给夫人压惊安神的。”药碗递到面前，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这是担心我昨晚没死透？
我抬眼，目光示弱地看向那嬷嬷：“有劳柳姨娘费心。只是我刚醒，胃中不适，
怕是受不住这药力。”我手腕故意一抖，药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四溅。
那嬷嬷脸色一变：“夫人！您这是……”我捂住胸口，做出虚弱又懊恼的样子：“哎呀，
手滑了。真是对不住柳姨娘的一番好意。嬷嬷回去禀报，就说我身子实在不适，
辜负了姨娘的心意，改日再当面致谢。”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只是，这药方是谁开的？药又是经谁的手煎的？我闻着，
似是与平日所饮之药有些许不同呢。”嬷嬷明显眼神闪烁，
再开口声音虚了不少：“自然是府里大夫开的方子，奴婢亲自盯着煎的，
大夫自是依着夫人的身体调的方子，夫人不必费心！”“是么？”我淡淡反问，不再多言。
那嬷嬷在我的注视下，竟有些慌乱，匆匆收拾了碎片便退下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略打草惊蛇，提点她们一些，也略挑明我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原主。清晨，
按规矩需向老夫人和侯夫人敬茶。春桃伺候我梳洗，衣柜里寥寥几件衣裳，料子普通，
款式没什么挑选的必要。到了老夫人居住的寿安堂，柳姨娘早已到了，
正亲自伺候老夫人用早点。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更显得楚楚动人。
那一双儿女也乖巧地站在一旁。我进去时，屋内说笑的声音顿了顿。柳姨娘抬头，
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夫人来了。方才老夫人还问起呢，怕夫人昨日劳累，起不来身。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我懒怠，好像还讽刺我昨夜独守空房。老夫人皱了皱眉，
没说什么。我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敬茶。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态度不冷不热。
就在这时，翟北渊下早朝回来了。他身形高大挺拔，穿着墨色朝服，面容冷峻，
眉眼间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和身居高位的威压。“给祖母请安，母亲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柳姨娘立刻像一只欢快的小狗般迎了上去，
自然地接过他解下的披风，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爷回来了，早膳可用过了？
妾身让小厨房温着燕窝粥呢。”翟玉蓉和翟玉枫也向他们亲娘一样扑过去，甜甜地叫着爹爹。
翟北渊冷硬的眉眼在接触到他们时，明显柔和了下来，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目光这才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是纯粹的陌生和审视，不带一丝温度，
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我垂下眼睑，心中冷笑。
好一幅一家和睦、我才是外来者的画面。给翟北渊请了安，我正准备退回座位，
柳姨娘忽然“哎呀”一声，手中的帕子不经意扫过我刚放下的茶盏，
半杯残茶泼在了翟玉枫的衣袖上。“枫儿！”柳姨娘惊呼，连忙蹲下身擦拭，
那表演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没事吧？都怪娘不小心……夫人也不是故意的，
定是手还没稳当……”翟玉枫立刻瘪嘴，要哭不哭的样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侯夫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翟北渊看向我，眼神骤然变冷，
不等我开口解释，便沉声道：“既入侯府，当守规矩。连杯茶都端不稳，如何主持中馈？
看来你确实需要时间适应。日后府中事务，仍由柳姨娘打理。你安心待在自己院子，
无事不必出来。”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斩断了我作为正妻本就名存实亡的权力，
也坐实了我的无能和毛躁。我抬眼，迎上他冷漠的视线，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就是我名义上的丈夫，连最基本的调查和公正都懒得给予，直接下了判决。
我不过是个想求一个牺牲之地的孤女，这判决未必不合我意。“侯爷说的是。”我微微屈膝，
语气平静无波，“妾身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安心休养。
”2 立规矩与反杀柳姨娘掌家的效率极高。不过半天功夫，
锦兰院的份例就被明目张胆地克扣了。饭菜更是时常是冷的，或者明显是剩菜残羹。
春桃去理论，反被管事的婆子奚落一顿：“柳姨娘管家，自然有她的章程。夫人既然要静养，
用度自然清淡些才好。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夫人也该体谅才是。
”我带来的那几个可怜的嫁妆箱子，也被柳姨娘以入库为名，强行抬走了大半，
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衣物和书籍。每日的晨昏定省，成了我固定的受刑时间。
柳姨娘和翟玉蓉母女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夫人这身衣裳，料子似乎普通了些，
可是带来的嫁妆？唉，也是，小门小户的，难免拮据。
改日我让绣娘给夫人送几匹时新的料子来。”柳姨娘语气假的令我作呕。
翟玉蓉则会天真地补刀：“娘亲的衣裳都是爹爹特意从江南置办的呢！可好看了！
夫人的衣裳，像……像丫鬟穿的。”说完，还故意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侯夫人偶尔会劝两句：“好了，少说两句。星芸刚来，慢慢就好了。”但那语气里的轻慢，
比直接的嘲讽更伤人。翟北渊有时会在场，他对这些言语交锋视若无睹，
偶尔目光扫过我廉价的衣衫，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仿佛我的寒酸丢了他北靖侯的脸。
我始终沉默，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她们的语言浪涛拍打。我在观察，在记忆，
在寻找漏洞。职业病让我习惯于在看似无解的困境中，积累证据，寻找反击的支点。
机会很快来了。那日请安后，在回锦兰院的抄手游廊上，翟玉蓉故意走在我前面，
然后在一个转角处，她“哎呀”一声，摔倒在地，同时伴随着清脆的玉碎声。
她手中那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摔成了几段。娇贵的小姐哭声很快引来附近的人。“夫人！
您为何推我？”她抬起泪眼，指控地看着我。柳姨娘闻声赶来，看到碎镯，脸色瞬间煞白，
扑过去抱住女儿，声音带着哭腔：“蓉儿！我的蓉儿！你没事吧？
这……这可是你爹爹去年生辰特意赏给你的玉镯啊！”她猛地抬头看我，
眼神充满了仿佛不敢置信的悲痛，那语气是丝毫不掩饰的恨毒了我:“夫人！
您若对妾身有气，冲妾身来便是！为何要拿孩子出气？这镯子……爷知道了该多心疼！
”很快，老夫人、侯夫人，甚至刚准备去书房的翟北渊都被惊动了。现场气氛凝重。碎镯，
哭泣的庶女，悲愤的宠妾，以及……以上欺下、以大欺小的冷漠的我。“怎么回事？
”翟北渊的声音带着不压抑的怒气，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爹爹！”翟玉蓉哭得更委屈，
“女儿好好走着，夫人从后面撞了女儿一下，
女儿没站稳就……镯子也碎了……”那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去，
我怀疑她穿越去现代能成一炮而红的小戏精。柳姨娘只是垂泪，
一副伤心欲绝、不欲多言的样子。侯夫人叹气：“星芸，你……唉，再怎么，
也不该跟孩子置气啊。”老夫人面色沉沉：“北渊，你看这……”所有的压力都指向我。
翟北渊盯着我，语气冰冷：“王氏，你有何话说？”我知道，自证和争吵是最愚蠢的。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翟玉蓉，开始了我最擅长的交叉询问。
“玉蓉小姐，你说我从后面撞了你？”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是……是的！
”“请问，我撞在你哪个部位？是肩膀，还是后背？用的力气大吗？”翟玉蓉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得这么细，支吾道：“就……就是后背，力气很大！”“哦？很大？
”我转向众人，“诸位请看，玉蓉小姐身形虽小，但我若从后方用力撞击，她向前扑倒，
按照常理，碎裂的镯子应该在她身体前方地面，并且可能会因惯性有滑动痕迹。
”我指着地上的碎玉，“可这些碎片，大部分集中在她的身侧偏后，且碎裂面朝上，
更像是垂直落地摔碎，而非被撞倒时摔碎。”众人目光随之看去，神色微动。
我不给她们反应时间，继续问翟玉蓉：“玉蓉小姐摔倒时，是面向哪个方向？
手是如何摆放的？”翟玉蓉有些慌了：“我……我面向那边！手……手自然放着！
”“自然放着？”我微微挑眉，“若被撞倒，双手本能会向前支撑。
而你刚才说镯子是在你摔倒时摔碎的，若手自然下垂，镯子摔落的位置应该更靠近你的脚边，
而非现在这个位置。”我走到她刚才声称站立的位置，模拟了一下：“若你站在这里，
我从此处撞你，你向前倒，镯子落点应在彼处。”我又指指实际碎玉的位置，
“而实际碎片在这里。这不符合受力逻辑。”最后，
我目光扫向旁边一个一直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我早就注意到她性格懦弱，
可能目睹了全程，“丫头，你刚才站在那个角落，可曾看到了什么？不必害怕，如实说即可，
侯爷和老夫人在此，会为你做主。”那小丫鬟被点名，吓得一哆嗦，
抬头接触到翟北渊锐利的目光，更是魂飞魄散，
好像看到……看到玉蓉小姐自己……自己把手缩了一下……镯子就掉地上了……”“你胡说！
”翟玉蓉尖叫起来。柳姨娘脸色大变，厉声呵斥：“贱婢！你敢污蔑小姐！”现场一片混乱。
翟北渊眉头紧锁，看着我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冷漠和厌恶以外的情绪，
那是一丝惊讶和审视。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条理清晰地进行反驳。然而，
这丝惊讶很快被不耐烦取代。他应该是身居高位不想再深究这后宅的污糟事，
尤其涉及到他宠爱的女儿。他打断了混乱，沉声道：“够了！”他看向翟玉蓉，语气放缓，
却带着不容置疑，“一只镯子罢了，碎了便碎了，莫要再哭闹。日后行走小心些。
”他转向我，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冷硬，甚至还带上一丝责怪：“王氏，你既为正室，
当有容人之量。即便孩子有错，耐心教导便是，何必如此斤斤计较，闹得家宅不宁？
”我心中冷笑，斤斤计较？容人之量？证据面前，他依然选择偏袒，就不能做个聪明的男人，
哪怕是敷衍地安慰安慰我？。“侯爷教训的是。”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讥讽，
“是妾身不够大度。”3 收服小姑锦兰院的日子愈发难熬。炭火彻底断了，春日倒寒，
屋里比外面还冷。饭菜时常是馊的，我和春桃不得不拿出部分微薄的月钱，
偷偷贿赂角门的小厮，买些最简单的吃食。柳姨娘的打压变本加厉，
她似乎察觉到我并非全然逆来顺受，想要更快地磨掉我的锐气，或者干脆让我“病故”？
单打独斗大概不行了。宅院深深，我需要盟友，至少需要一双不被完全蒙蔽的眼睛。
我将目标锁定在了翟北渊的嫡亲妹妹，翟静姝身上。记忆中，这位侯府大小姐年方十五，
性子有些骄纵，但本质不坏，只是被柳姨娘长期捧着、哄着，又时常暗中挑拨，
对原主这个占了她嫂子位置的孤女颇为不满。几次在花园偶遇，翟静姝喜爱诗词，
但苦于无人能真正与她深入交流。柳姨娘只会无脑夸赞，府里的女夫子也多是迂腐之辈。
她渴望被理解，被认同。机会在一次小型的府内诗会上到来。柳姨娘为了让翟玉蓉出风头，
不知从何处请来一枪手。翟玉蓉念出一首咏桃花的诗，辞藻华丽，对仗工整，
引得众人交口称赞，柳姨娘更是与有荣焉。翟静姝也作了一首，相比之下，显得稚嫩青涩，
被诗会上要巴结这位得宠姨娘的人点评了几句不足，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我适时路过，
被柳姨别有用心地邀入亭中：“夫人也来品评一番？
虽说夫人出身……但想必也读过几本书吧？”她甚至没收住上扬的嘴角，
语气里的轻视毫不掩饰。我微微一笑，走到亭边，看着那株开得正盛的碧桃，
缓缓吟道：“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记忆中的古诗，
我稍改几字，用以咏桃，其意境和角度，瞬间超越了刚才那首堆砌辞藻的诗。亭内静了一瞬。
翟静姝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妙啊！不直接描摹颜色形态，
却道出了桃花神韵！”我转向她，含笑点头：“大小姐慧眼。诗词之道，贵在立意新奇，
情感真挚，而非辞藻堆砌。”故作停顿，我转而看向柳姨娘那边，
道：“就像方才玉蓉小姐那首诗，对仗虽工，却失了灵气，像是……嗯，
像是照着模子刻出来的。”翟静姝如同找到了知音，连忙追问：“夫人觉得我方才那首如何？
”我仔细又打了一遍腹稿，诚恳道：“大小姐的诗，情感是真挚的，尤其东风不解意，
吹落小桃枝一句，颇有怜惜之情。只是在转承启合上稍显生硬，
若能……”我掏出高考鉴赏能力，将她诗中的优缺点一一指出，并提出了几个修改建议。
翟静姝听得入了神，看我的眼神竟如此迅速地彻底变了，从之前的轻视、不满，
变成了惊讶和信服。柳姨娘和翟玉蓉的脸色则难看至极。自那以后，我时常以交流诗词为名，
与翟静姝接触。我不卑不亢，与她谈论诗词歌赋，偶尔也引申到历史典故、人情世故。
展现出的现代见识和逻辑，自然是远远超出了一个没落孤女的范畴，让她越发好奇和敬佩。
她开始主动来找我，锦兰院也终于有了除春桃以外的访客。翟静姝不是傻子，
她慢慢品出些味道来。为何锦兰院如此冷清？为何我的用度如此苛刻？
为何柳姨娘总在我面前表现得柔弱可怜，背后却对下人严苛？
她开始怀疑柳姨娘一直以来的说辞。柳姨娘很快察觉到了我与翟静姝的走近。
她不敢直接对翟静姝如何，一定是在私下蓄力。一日，翟北渊竟罕见地踏足了锦兰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