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我开车往家走，羊肠小路让我揪心，现在每当我看到灰色土路，
我都想起二舅那颓唐的背影……我就把车开得越来越慢，慢到再次想起那个冬夜。去年正月，
我回家过年，年假不长，五天，腊月二十八落地，正月初三起飞。按常例，
出发前陪我妈去姥姥家坐一坐，带些礼品，聊表一年的心意。舅舅从冰箱里往外拾倒鱼，
他手里抱着一条四斤多的鱼，骄傲地跟我们展示成果。他还是一样地热络，
说今年的鱼有多好钓，他如何打窝如何挑选钩子，7米8的鱼杆，他如何一甩一准地上鱼。
我姥在客厅坐着，低头吃花生，一言不发。我妈也陪着一边坐着，
我站在厨房与客厅的过道前，惊叹舅舅今年的产量。从前我也跟舅舅去下过塘，
许是新手福利吧，我还钓上过一次金鲤，一次双尾。但杆、线、钩都是舅舅搭好的，
钓位也是他选好的，我只需要坐在多功能箱上，钩一点鱼食，抛一下杆。抽杆我是不会的，
顶多甩出去以后，向后一拉，然后盯着浮漂，如果有一目或两目的跳动，我就得迅速起杆，
把鱼线收回来。钓到跟手掌一样大的鱼要放回河里，那还是鱼苗，不能破坏生态平衡，
钓到算得上斤两的鱼，要手握着顺鱼嘴方向拆钩，我总是不太会拆钩，
而舅舅为我这极少去钓鱼的人准备了拆钩器。这些都是舅舅手把手教的，
舅舅在老王家排行老二，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郭村依河而建，
上游是大坝水库，下游是水塘，中段也有草鱼。舅舅钓鱼是极有品德的，他打窝不选假料，
也鄙视电鱼的人，有时钓多了吃不了，也会分给旁边空军的钓鱼。因此，
就算是有时去的晚一点，他的钓友也会给他留好位置，
舅舅再用泥鳅或者玉米等饵料分享给钓友。但是他没什么时间钓鱼，工地里活多，
他是做大车司机的，有时候拉木材，有时候拉水泥，不空车就行，什么都干。
舅舅之前干过锅炉厂工人，做过出租车司机，但是在二儿子迪迪出生以后，
他就开始做大车司机了，大车司机工资高，他也比以前更拼了，加班加点地干，
混凝土车也开。我记得刚有这个小弟弟的那个年，舅舅意气风发聚杯提词，
“老了老了没想到又添了个儿子，咱得使劲干啊，都是天意。
”这个天意指的是明明舅妈已经带环结扎了，而多年以后国家放开二胎了，刚好就怀上了。
大儿子王睿的意见我不知道，但是差十八岁的哥弟俩还是很和谐，用舅舅的话说，
刚好一个孩子在外上大学，另一个小娃守身边。舅舅仍然滔滔不绝地说，
眼睛没离开手里的鱼，姥姥仍然是安静的，我转头看她已经放下花生，开始嗑瓜子。
我觉得好生奇怪，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因为印象里，这个时候他们该拌嘴了，许是我多想了，
我惯记得他们逢年过节必吵架。一年是因为下饺子，我舅妈架锅烧水早，水温太高，
饺子皮破了，二舅对姥姥说：“哎呀妈，
今年饺子都瞎了” 气得我姥直跺脚“大过年的不会说句吉利话！
那叫都挣山东话 挣也有赚钱，挣开的意思了，不许那么叫！都发了，都挣了”第二年，
火候掌握的刚刚好，二舅说“哎呀妈，今年好！今年一个都没挣破！”气得我姥直眼晕，
“我的儿，你就不会说句好话，那叫今年都好好的，团团圆圆齐齐整整！”而今年，
我耳朵边都听了一串不齐整的话了，我姥却一个也没打断，安静得出奇，
反倒是我的小表弟在沙发上踩来踩去，闹得欢实。“迪迪，你上学怎么样啊？
是不是上大班啦？”我想调整下气氛，于是坐到沙发上去逗比我小了二十岁的表弟。
“嗯～”“上学好不好啊？谁去送你啊？
”我上前去抱他“爸爸～”表弟眼睛盯着电视上放的奥特曼，看得专注。舅舅？我纳闷极了，
二舅是给工地开大车的，两班倒，为了给这老来得的宝贝儿子攒学费，
经常主动接夜班的活儿，夜班比白班多200块。晚上九点上工，早上六点下班回家补觉，
怎么有空去接送小弟弟上学呢？我望向我妈，妈妈盯了我一眼，我知道让我别问。
于是我又捡起眼前的茶杯，吞了两口。我姥说：“大磊啊，好久没看见你了，
姥给你炖排骨了，等会儿捡出来你多吃哈，出去又一年都瘦了，多吃多吃。
在外边工作很辛苦吧？”“哎！好嘞姥儿！嘿嘿，工作还行，姥，轮到我孝敬您啦～你看，
这是我给您的红包，您可不能嫌少哦～”我从衣服内兜往外掏红包。姥姥放下花生，
在腿两侧上拍了拍手上尘土，颤微着站起来，“哎呦大外甥，这怎么好，你刚工作，
姥姥怎么好拿你的钱～使不得”“姥儿，每年都是您发压岁钱，今年到我啦～”我往上递。
“好孩子，姥娘跟你沾光了”姥姥的脸上说不上不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感觉揉杂了很多情绪，我说不上来。我送到姥姥手上的时候，她捏了我胳膊一把，
用我的身体挡住厨房的方向，接过红包迅速往外抽了一大半往我衣服里塞。我愣着连往后挡，
又望向我的母亲。我妈妈上前帮我往后塞，“妈，这是大磊的心意，您拿着吧！
”我姥在我们的“强力心意”下收下了这两千块钱。我有点迷惑这套推拉，
这不同于往年的推拉。这时，二舅已经收拾完冻鱼，往客厅这走，他扔未摘下拾捣鱼的手套，
想掐腰也未得，“妈，你别要外甥的钱，他在外边不容易，来家看看就挺好的了”“我知道，
你别管，外甥孝敬我的，你以为都是你！”我姥把脸低下去，半只腿盘在沙发上，
假装在看电视。舅舅张了张嘴又咽回去。姥姥的突然一句，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我也看出不对劲了，连忙拉舅舅到一旁。“哎呀，舅舅，你真厉害！你今年钓鱼这么老大，
暑假我回来真要教教我，我现在短视频经常刷到钓鱼的……”我拉着二舅到次卧，
那里的装备日渐庞大，二舅从小就会钓鱼，他小时候没有专业钓杆，
木棍加掰弯的铁钉也能上鱼。任何时候跟我二舅提钓鱼都能让他开心，果不其然，
他又拉着我讲了半小时的手法。门锁转动，舅妈回来了，小弟弟高兴地上去迎接。“妈，
姐姐来啦～”舅妈转身挂衣服。“宝琴回来啦～”妈妈站起身。“嫚儿，你回来啦，
我去端骨头哈～”姥姥也站起来。“舅妈”“哎，大磊也来啦”舅妈笑着往内走。
“洗手吃饭吧，都等你啦”舅舅搓了搓手“今天外面冷不冷～”“怪冷，今天得零下十几度，
我骑电动车那个斗篷都漏风”舅妈洗着手扬脸喊，声调却是高兴的。我没注意，
舅舅好像抹了把脸。六菜一汤，舅舅和姥姥的手艺如常，我偷打了两个嗝表示赞美。
饭吃得很和谐，我却越来越觉得奇怪，才一年，舅舅脾气这么好啦？饭桌也不跟舅妈叫板了。
为了在我离家前搞清楚，我拉着妈妈说得早点回家收拾行李，跟姥姥舅舅舅妈一一道别，
还鼓励小表弟好好学习，像他亲哥一样考上名牌大学。舅舅送着我们出门，
笑着说“不求他学习好，好好长大，健健康康的，在我们身边也挺好。”回家路上，
我把疑问都抛了出来“怎么回事儿？妈，我舅转性子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不跟我姥、我舅妈吵架了？乐呵呵的，怎么回事儿？还有，
他不是最要强的吗？王睿学习那么好，供去学医，迪迪弟弟我看比老大还聪明，
他不是说也要他上大学的吗？怎么老了老了不供啦？”“你小点儿声儿，哎呀，
你们都在外面工作，有些事没跟你们说……这”妈妈面露难色。“说啊，那我现在都回来啦，
讲嘛，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给钱，我姥还往后塞？”我摸着脑袋，“不是说我姥贪财哈，
但是老人家不是一向爱攒两个嘛，过年孝敬她的还往后退，这太反常了，
你一定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你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