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的眼神像两根冰冷的探针，扎在她身上。
他看到了多少？
他会不会立刻去报告？
管理者会怎么对待一个“偷窃”变异生物组织、行为诡异的成员？
流放？
还是更糟……她不能坐以待毙。
手中的玻璃瓶仿佛有千斤重，那片暗绿色的鳞片在其中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沉睡的恶魔。
她必须知道答案，必须在自己被控制或清除之前，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但凭她自己不行。
她需要一双更专业、更值得信任的眼睛。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罗叔。
罗叔，战前是某个生物实验室的技术员，沉默寡言，但一手维修和摆弄简陋仪器的技术无人能及。
他也是避难所里极少数从不谈论“进化”，只是默默修理工具、培育一些可食用苔藓的人。
更重要的是，刚才他递来的那杯热糊糊里，有关切，但没有探究。
这是一场赌博。
赌罗叔的好奇心和对知识的敬畏，能压倒他对规则的服从。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日记本和玻璃瓶死死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掀开隔间的帆布，像一道影子般滑入通道。
她避开主通道，利用物资堆和废弃机器的阴影，迂回地向着避难所更深处、罗叔那个兼做工作间的住处摸去。
罗叔的“地盘”是一个由旧服务器机柜改造的小空间，里面堆满了各种拆解下来的零件、自制的工具和缠绕的电线。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焊锡和一股淡淡的、苔藓的土腥气。
他正就着一盏用废弃电池驱动的昏暗LED灯，打磨着一把小巧的骨刀。
看到苏晚无声地出现在门口，罗叔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
苏晚闪身进去，迅速拉上了身后的旧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她的胸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罗叔，”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需要您帮忙看一样东西。”
罗叔放下骨刀，用一块油腻的布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依旧沉默，像是在等待。
苏晚咬了咬牙，知道没有退路。
她先掏出了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翻到最关键的那一页，递了过去。
罗叔接过，就着昏暗的灯光，眯起眼睛。
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划过那行触目惊心的字迹，脸上的皱纹像是凝固的岩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看了很久，久到苏晚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他缓缓合上日记，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苏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所以？”
苏晚从他的反应里读不出任何倾向。
她心一横，掏出了那个玻璃瓶，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从今天抬回来的那个伤者身上……取到的。
巡鳃者的鳞片。”
她紧紧盯着罗叔的眼睛，“日记里说，它们是寄生的。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罗叔的目光落在玻璃瓶上，那片鳞片在LED冷光下泛着不祥的幽蓝微光。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没有问苏晚是怎么拿到的，也没有斥责她行为的危险性。
他只是沉默地接过瓶子，拧开，用一把极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片鳞片取了出来，放在一片干净的玻璃载片上。
然后，他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片刻，拖出一个陈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木箱。
打开，里面是一些被精心保存的、战前的遗物：几个目镜，几片破碎的透镜，还有一些反光镜和光源部件。
他枯瘦的手指灵活地动作起来，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这些零件快速组合、拼接。
几分钟后，一台极其简陋、却功能齐全的复式显微镜，出现在工作台上。
它歪歪扭扭，充满了手工痕迹，但在这一刻，它代表着避难所里可能最高级别的“科学”。
罗叔将载片放到物镜下，调整着光源和焦距。
他的呼吸变得轻微而绵长，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那个沉默的老匠人，变回了那个曾经在实验室里探索生命奥秘的技术员。
苏晚屏住呼吸，感觉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她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汩汩声。
不知过了多久，罗叔猛地向后一仰，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转过头，看向苏晚，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过来。”
他的声音干涩。
苏晚凑到目镜前。
视野里，是一片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鳞片结构。
但在那本该是生物组织的地方，她看到的却不是正常的细胞。
那是一片……蠕动的幽蓝色。
无数细小的、纺锤形的微生物紧密地聚集在一起，构成了鳞片的主体。
它们像某种硅基与碳基结合的诡异造物，表面闪烁着纳米级电路般的微光，彼此之间通过极细的菌丝状结构连接，不停地传递着某种能量或信息。
这根本不是自然进化能产生的组织结构，这更像是一层高度集成的、活着的生物机械装甲！
在这些蠕动的蓝色微生物深处，还能看到一些被包裹、缠绕、几乎被同化殆尽的、属于原宿主的、黯淡的人类神经末梢和毛细血管残骸。
它们不是在共生，而是在侵蚀、取代、模拟！
苏晚猛地首起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视觉带来的冲击，远比文字描述要强烈千百倍。
日记是真的！
进化果然是谎言！
就在这时——“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避难所入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尖锐的警报声凄厉地划破空气！
那是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
“敌袭！
巡鳃者！
数量很多！”
通道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杂乱的奔跑声。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苏晚和罗叔工作间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小刀持着简陋的改装步枪站在门口，脸色冰冷，枪口虽然没有抬起，但明确地指向了苏晚和罗叔。
“苏晚，”他的声音在警报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冷酷，“管理者要见你。
现在。”
工作台上，那片承载着恐怖真相的载片，还静静地躺在显微镜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而外面，鳃民的嘶吼声和人类的呐喊声、交火声，己经混成一片。
内忧外患，在这一刻同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