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看见的不是我那间月租三百块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医院里白得晃眼的顶棚。一个帅得冒泡的男人冲我喊:“薇薇,你终于醒了!”。我低头,看见一双不属于我的、又白又嫩的手。不远处,我自己的身体也醒了,她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笑,那笑里全是得意。
我叫沈瑜,是个跑龙套的,一天二百块,管一顿盒饭。睁眼之前,我正在一个剧组给人当武替,从三米高的地方往下跳,替的是大明星白薇薇。
那洋娃娃一样的女人,细皮嫩肉,别说跳了,跑两步都喘。
威亚断了。
这是我闭眼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再睁眼,就是医院。消毒水味儿冲鼻子。
一个男人扑过来,抓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开口就是一句:“薇薇,你吓死我了!”
我懵了。
我扭头,看见旁边另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我自己。
黑黄的皮肤,干得起皮的嘴唇,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我”也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看我。那眼神,不对劲。那不是我的眼神。我的眼睛里,装的是累,是穷,是今天又能挣二百块的实在。那双眼睛里,装的是算计,是惊喜,是藏不住的野心。
然后,“我”对着我,笑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炸了。
那个扑在我床边的男人,叫顾言尘,是书里的男主角,多金又帅气,把女主白薇薇当眼珠子疼。
我,沈瑜,是这本书里的路人甲,出场不超过三行,下场就是替女主摔断了腿,拿了三万块钱的赔偿,然后就再没提过。
现在,我成了白薇薇,白薇薇成了我。
顾言尘在这儿守了我三天三夜,胡子都冒出来了,看见我醒了,激动得跟个孩子一样,一个劲地问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我张了张嘴,这嗓子又甜又软,发出来的声音我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水……”
顾言尘马上倒水,试了温度,一点点喂我。
我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隔壁床上的“沈瑜”。
她也享受着白薇薇助理的细心照顾,但眼睛,一直没离开我和顾言尘。那眼神,像狼。
顾言尘去叫医生,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沈瑜”,还有两个助理。
“我”开了口,声音是我的,沙哑,干涩,带着一股子土味儿。
“白薇薇,感觉怎么样?”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笑了,对我勾了勾手指。
白薇薇的助理扶着我,慢慢走到她的床边。
“我”屏退了左右,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现在是我,我才是沈瑜。”她看着我这张脸,不,是看着白薇薇这张脸,眼睛里冒着光。“从今天起,顾言尘是我的,白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当你的白薇薇。”
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这叫什么事儿?就像是辛辛苦苦种了半辈子的地,眼看要收成了,结果地成了别人的,自己倒成了那地里的一根烂稻草。
“你想干什么?”我用白薇薇的嗓子问。
“干什么?”她笑得更大声了,“享受人生啊。沈瑜,你这种人,生来就是吃苦的命。我呢,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她说完,看着我这张脸,又说:“你最好听话。不然,你知道的,沈瑜的那个家……一个烂赌鬼爹,一个半死不活的妈,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你说,我要是断了他们的医药费和学费,会怎么样?”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这就是拿住了我的命门。我的家人,是我唯一的软肋。我爹不是东西,可我妈和我弟是我的命。
我看着她用着我的脸,说出这么狠的话,心里头像是被三九天的冰碴子来回地刮。疼,但是哭不出来。没用。
“你想我怎么样?”我问。
“简单。”她靠在枕头上,像个发号施令的女王。“你顶着白薇薇的身份,离顾言尘远一点。我会找个机会,让‘沈瑜’代替‘白薇薇’,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到时候,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医生和顾言尘回来了。
“沈瑜”立刻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对着顾言尘哭诉:“言尘……我好怕……我的脸,会不会留疤……”
顾言尘心疼得不行,哄着她,安慰她,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站在一边,手脚冰凉。
白薇薇的身体,很弱,站了一会儿就头晕。我扶着墙,慢慢挪回自己的病床。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
这身体很香,很软,盖的被子也舒服。可我心里,像是塞了一大团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堵。
我这二十年,活得像头骆驼。拉着我那破败的家,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不敢病,不敢死,不敢停。好不容易,日子刚有点嚼头,骆驼没了,连拉的车都成了别人的。自己倒成了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鸟,连怎么飞都忘了。
隔壁床的“沈瑜”,早就睡着了,呼吸均匀。
她大概,在做着成为顾太太的美梦吧。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里上演着一出荒唐的戏。
顾言尘对“沈瑜”呵护备至,所有人都夸他有情有义,不嫌弃一个毁了容的龙套演员。而我这个“正牌女友”白薇薇,倒成了个背景板。
“沈瑜”的脸,其实伤得不重,只是划了道口子,用最好的药,根本不会留疤。但她天天缠着纱布,在顾言塵面前哭哭啼啼,把个痴情男主演得活灵活现。
白家的人也来了。白薇薇的父母,看着我,眼神里是关心。看着“沈瑜”,眼神里是客气和一点点施舍。
他们不知道,他们嘘寒问暖的这个,是个空壳子。他们客气对待的那个,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
白薇薇现在是沈瑜很会演。她对白家父母说:“叔叔阿姨,你们别怪薇薇姐,她也不是故意的。都是我命不好……”
一句话,就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还顺便给我上了点眼药。
白太太拉着我的手,说:“薇薇,你别多想。好好养身体。那个沈瑜,我们会补偿她的。”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说我才是沈瑜?说你们的女儿,正用我的身体,抢我的功劳,还要毁了我的人生?
他们会信吗?他们只会觉得,白薇薇是受了***,疯了。
出院那天,顾言尘亲自来接。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沈瑜”扶上车,然后才回过头,对我这个“白薇薇”说:“你也上来吧。”
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对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车开到一半,顾言尘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眉头就皱了起来。
挂了电话,他开腔了,是对“沈瑜”说的:“霍家那边来人了。”
“沈瑜”的身体一僵。
霍家。
这个名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书里,霍家是比顾家还要厉害的存在。而霍家的掌权人,霍辰,是个狠角色。年纪轻轻,手段毒辣,黑白两道通吃。
可惜,是个残废。
一场车祸,废了他一双腿。从此,只能与轮椅为伴。
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暴戾。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书里,是白薇薇最忠实的舔狗。不,是忠犬。他爱白薇薇爱得发了疯,为她扫平一切障碍,最后,甚至为了救她,连命都丢了。
白薇薇一边享受着他的保护,一边又嫌弃他是个残废,吊着他,利用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霍家来人干什么?”“沈瑜”的声音有点抖。
顾言尘的脸色也不好看。“还能干什么。霍辰那个疯子,点名要见薇薇。”
他说着,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