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庚的脚尖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
他的人就浮了起来,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纸。
台下,是一排排肩膀上扛着金色星星的人。他们的视线,紧紧跟着秦长庚的身影上下移动,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偌大的演武场一片死寂,只有他身上那件白色丝绸练功服划破空气时,带出的细微“呼呼”声。
这是龙骧军区,华夏最神秘,也是战力最顶端的所在。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让一方天地抖三抖的大人物。
但秦长庚不在乎。
他的眼神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甚至可以说是俯瞰众生的漠然。
二十二岁,国术宗师。这个头衔,足以让他无视任何权势。
他自创的《浮光掠影十三式》,被武学界誉为近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功法。有人说,他就是活着的武神,是这个国术没落时代里,唯一的光。
今天,他受邀前来,名为“交流”,实为“表演”。
他要让这群只懂得队列、枪械和所谓现代格斗术的军中大佬们明白,他们所信奉的力量,在真正的国术面前,有多么粗糙和不值一提。
他要在这里,竖起一座丰碑。一座属于秦长庚,也属于新时代国术的丰碑。
身在半空,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腰身一拧,如游龙翻身,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飘逸灵动,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
台下,一位头发花白的上将,忍不住微微前倾身体,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他旁边的几位将领,也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见过最顶尖的特种兵王,见过生死搏杀的惨烈,却从未见过如此诗意,又如此充满杀机的“武”。
这不是表演,这是艺术。杀人的艺术。
秦长庚享受着这种目光。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的身体开始缓缓下落,双脚即将触地。但就在落地的瞬间,他的脚踝再次发力,整个人违反物理常识般地二次拔高,这一次,比之前更高,更快!
《浮光掠掠十三式》的前十二式,他已经演练完毕。行云流水,毫无破绽。每一式都引来台下愈发凝重的惊叹。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式。
也是他最为得意,威力最强的终极杀招。
他给它取了一个名字——“惊鸿”。
一瞥惊鸿,见血封喉。
他的身体在空中达到了顶点,出现了刹那的停顿,仿佛时间静止。
他右手并作剑指,隔着十米远的距离,遥遥指向场地中央那个用百年铁木制成的一人高木人靶。
指未至,气先行。
一股无形的劲力从他的指尖迸发,隔空而去。那坚逾钢铁的木人靶表面,竟然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凹陷,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力量压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台下的将领们瞳孔骤缩。
外放的劲气!这是传说中才有的境界!
秦长庚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到极致的弧度。
结束了。
这一击,将会把这尊木人靶彻底洞穿。也将会把他“武神”的名号,深深烙印在龙骧军区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的身体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朝着木人靶疾冲而去。剑指所向,便是他全身功力汇聚的奇点。
就在这一刻。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木人靶,即将完成这震古烁今的绝杀时。
场地角落里,一个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叹气声,轻轻飘了过来。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满场凝重的气氛。
秦长庚的眉头下意识地一皱,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没有分心,将所有精神都灌注于指尖。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洗到发白的旧式作训服的老头,背微驼,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竹扫帚,正在清扫被他刚才带起的劲风吹到场边的几片落叶。
老头动作很慢,一下,又一下,仿佛演武场上这惊心动魄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专注于自己工作的,最普通不过的清洁工。
秦长庚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庸人。
他收回余光,剑指离木人靶只剩最后半尺距离。指尖那一点白芒,已经亮到刺眼。
也就在此时,那个扫地的老头,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似乎是嫌脚边的一片叶子总也扫不进簸箕,有些不耐烦。
只见他将那把看起来用了许多年的竹扫帚把,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随意地,轻轻一磕。
“嗒。”
一声轻响。
竹子做的扫帚尾部,富有弹性地向上弹起。
扫帚的枝条,恰好拨动了地面上的一片干枯的杨树叶。
那片树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打着旋,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它飞得不高,也不快,没有任何力道,没有任何杀气,就像秋风里任何一片飘零的落叶。
它飞行的轨迹,是一道和缓的抛物线。
抛物线的终点,不偏不倚,正是场地中央,秦长庚那凝聚了全身功力,即将石破天惊的指尖。
秦长庚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变招,想躲闪。
但来不及了。
他的速度太快,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条直线上,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规避。
那片轻飘飘的,脆弱不堪的杨树叶。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温柔地。
贴在了他的指尖上。
像一个情人无声的抚摸。
下一秒,秦长庚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山。
不,比山更可怕。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奔涌到指尖的所有内劲,所有引以为傲的修为,就像决堤的洪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不,甚至不是宣泄口。
是虚无。
所有力量,都在触碰到那片树叶的瞬间,蒸发了,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引以为傲的,足以开碑裂石的“惊鸿”,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巨大的惯性,与力量瞬间消失所造成的恐怖反噬,同时作用在他的身上。
“噗!”
秦长庚的身体在空中一僵,再也维持不住那潇洒飘逸的姿态。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狼狈地,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摔去。
“砰!”
一声闷响。
烟尘四起。
刚才还如神祇临凡的年轻宗师,此刻正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趴在地上,半天没能动弹。
他身前不远处,那片杨树叶,在完成了它不可思议的使命后,又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
完好无损。
整个龙骧军区演武场,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扛着金色星星的将军们,都站了起来,脸上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
他们的目光,越过趴在地上的秦长庚,死死地盯住了场地角落里那个手持扫帚的老人。
老人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将那片惹事的落叶扫进簸箕,然后转身,继续清扫着场边的其他垃圾。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