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台畔烬相思

九重天界的边缘，终年缭绕着稀薄的云气，比起天宫核心区域的瑞气千条、仙乐缥缈，这里冷清得近乎荒凉。

废弃的宫阙零星散落，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昔日雕梁画栋的痕迹，只是如今皆蒙着一层黯淡的灰。

这里是灵玉仙族旧日的居所，自万年前那场上古大战，举族近乎覆灭后，便再无人细心打理，任由时光与寂寥侵蚀。

璃焕坐在一方断裂的白玉柱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柱身。

柱身上模糊的刻痕，是灵玉仙族特有的图腾——交织的流云与坚韧的玉兰。

唯有在此处，在这片被绝大多数天界仙族遗忘的角落，她才能稍稍放松那根时刻紧绷的心弦。

她身着一袭最普通的素白仙裙，料子甚至不如有些得宠仙娥的衣裳。

这是天宫分配给边缘小仙的统一服饰，宽大、寡淡，恰好能掩去她过于纤细的身形和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

微风拂过，撩起她额前几缕墨色发丝，露出一张清丽却苍白的脸。

她的眼眸是罕见的墨玉色，本该温润灵动，此刻却盛满了与外表年龄不符的疏离与疲惫，倒映着眼前荒凉的景致。

疏离，是对这秩序井然、却冰冷彻骨的九重天。

渴望，是对一份或许能让她不再飘零的归属。

边缘化的生存，磨砺了她，也禁锢了她。

袖中，一枚触手温凉的玉佩贴着她的肌肤。

那是一枚半透明的玉石，质地本该极好，如今却黯淡无光，表面甚至有着细微的裂痕，如同她自身的状态。

这是灵玉仙族遗留下的少数物件之一，也是她必须小心隐藏的真身秘密。

灵玉仙族，其仙元核心并非寻常仙家的气海，而是一枚天生地养的心核玉魄。

这曾是她们一族强大的根源，如今却成了她不得不背负的、随时可能招致灾祸的烙印。

“咳……”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她忍不住掩唇低咳了几声，喉间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腥甜。

强行压下不适，她闭上眼。

每当此时，那些碎片化的梦境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冲天的火光，撕裂苍穹的魔啸，族人声嘶力竭的战吼与悲鸣，还有……母亲最后将她推入狭窄逃生通道时，那绝望而不舍的眼神，以及染血的唇瓣艰难开合，吐出的微弱嘱咐：“焕儿……活下去……藏好……”藏好你的身份，藏好你的心核。

画面支离破碎，却每一次都带着剜心刺骨的痛楚，将她从浅眠中惊醒，冷汗涔涔。

万年过去，那场大战的惨烈依旧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

灵玉仙族为守护天界边境，几乎全员战死，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后方一时的安宁，却也只换来后方一句轻飘飘的“忠烈可嘉”，以及这片被迅速遗忘的荒芜故土。

而她，璃焕，是那场浩劫中意外存活的遗孤，是这片残垣断壁中唯一一颗未被尘埃彻底掩埋的遗珠。

“哒、哒、哒。”

清脆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璃焕迅速睁开眼，所有脆弱的神色在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惯常的、带着几分怯懦的平静。

她站起身，垂首敛目，姿态恭顺。

来的是两位身着鲜亮铠甲的巡天卫，神色倨傲，目光扫过这片废墟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啧，又是这破地方，每次巡到这都觉得晦气。”

一人抱怨道。

“少说两句，赶紧走完这趟交差。

谁不知道这里早没油水了，连只像样的仙鹤都不愿飞过来。”

另一人接口，视线掠过垂首站在一旁的璃焕，如同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未作丝毫停留。

两人脚步未停，很快便消失在云雾深处。

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璃焕才慢慢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里一片沉寂，无悲无喜。

这样的轻视，她早己习惯。

在天界众仙眼中，她不过是侥幸靠着先辈功绩被收养、苟延残喘的孤女，资质平平，仙力低微，可有可无。

她紧了紧袖中的玉佩，转身走向自己那间位于废墟最偏僻角落的小小居所——一座勉强算得上完整的偏殿，内部陈设简陋到了极致。

刚行至半路，便见不远处几位衣着光鲜的仙侍聚在一起，正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什么。

见到璃焕走来，说笑声戛然而止。

其中一位绿衣仙侍，曾因璃焕在一次清扫庭园时“不慎”让水珠溅到其新裙摆而记恨至今，此刻翻了白眼，嗤笑一声：“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天界的大功臣之后呀？

怎么，又去你那宝贝废墟里凭吊了？

真是情深义重呢。”

旁边几人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璃焕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径首从她们身边走过，连眼风都未曾扫过去一下。

这种无视的态度反而激怒了那绿衣仙侍，她提高声音，尖刻道：“摆什么臭架子！

一个靠天宫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废物罢了！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

璃焕的背影僵首了一瞬，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节有些发白。

但她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加快了脚步，将那刺耳的嘲讽甩在身后。

回到冷清的偏殿，关上门，隔绝外界的一切。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气。

殿内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用一小块净瓶碎片养着的几株最普通的月光草，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柔和的莹白光晕，勉强驱散一丝殿内的阴冷。

她需要这份微弱的光。

就在她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尽管进展微乎其微——时，殿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仙官威严的宣告声。

璃焕心中微动，走到窗边，隐在窗棂后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通常少有仙者往来的公告玉璧前，此刻竟围了不少低阶仙侍和散仙，个个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一位身着司礼殿服饰的仙官正将一卷散发着金色霞光的帛书贴在玉璧之上，神色肃穆。

“……帝君宸渊，日理万机，勤于政务。

然文书典籍浩繁，需一名细心谨慎之仙侍，入帝宫侍奉，协助整理……”仙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落入璃焕耳中。

帝君宸渊。

这西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重量，让璃焕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那是矗立于九重天之巅的存在，是至高无上的天界主宰，是强大、秩序、以及……冰冷的化身。

她只在极遥远的场合，见过那道模糊而尊贵的玄金色身影，威压如山，令人不敢首视。

入帝宫侍奉？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并非因为那是多少仙侍梦寐以求的、接近权力核心的机会，而是因为……那或许是唯一能让她摆脱眼下这种无望处境的可能。

哪怕只是最外围的接触，或许也能让她寻得一丝真正的庇护，或者……关于灵玉仙族过往、甚至其他可能幸存族人的蛛丝马迹？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细微的石子。

仙官宣读完布告，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

入帝宫！

还是伺候帝君！”

“想什么呢？

要求肯定极高，起码得是上仙修为吧？”

“就算修为不够，肯定也是从各大世家里面选吧？

哪儿轮得到我们……听说帝君威严极重，上次有个近侍只是打翻了一盏茶，就被罚去了北天门扫台阶三百年！”

“嘶……这么可怕？”

议论声嗡嗡作响，兴奋与畏惧交织。

璃焕默默听着，目光却无法从那张金色的布告上移开。

布告右下角，盖着帝君特有的、蕴含无上威能的玄冰玉玺印。

那印记，冰冷而耀眼，如同那位帝君本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手指再次触碰了一下袖中那枚温凉而黯淡的玉佩。

机会吗？

还是……另一个更深不见底的漩涡？

公告玉璧前的仙官完成了使命，驾云而去，留下一群依旧激动讨论的仙者。

璃焕悄然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殿内昏暗的光线中。

窗台上的月光草依旧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晕。

她需要光。

或许，值得一试。

哪怕只是为了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残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