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水、汗水和酒精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
五光十色的射灯疯狂地切割着舞池里扭动的人群,光影碎片在每一张沉醉或迷离的脸上跳跃、碎裂。
我端着沉重的托盘,在拥挤的缝隙里艰难穿行,冰桶里廉价香槟的瓶身凝结的水珠,冰冷地滑过我的指尖,顺着小臂蜿蜒流下。
“喂!
新来的!”
一声粗嘎的呵斥,带着浓重的酒气,像块湿抹布猛地糊在我脸上。
我脚步一顿,心脏跟着一沉。
是那个穿着花哨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胖子,王老板。
他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在变幻的光线下清晰可见:“磨蹭什么呢?
让你拿瓶黑桃A,***是爬着去酒窖的吗?”
托盘边缘硌着我的掌心,压出一道深痕。
我努力稳住呼吸,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屈辱,声音尽量平稳:“王总,您要的黑桃A,马上到。”
“马上?”
他旁边一个染着黄毛的瘦子嗤笑一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杯子叮当乱响,“老子现在就要!
等你这破酒来了,老子都他妈要睡觉了!
废物东西!”
他抓起桌上一个空了一半的啤酒瓶,手腕一甩,里面浑浊的液体混着冰块,劈头盖脸地朝我泼来!
冰冷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我薄薄的衬衫前襟,寒意刺骨,激得我浑身一颤。
黏腻的啤酒顺着发丝狼狈地滴落,滑过额头、脸颊,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周围的哄笑声尖锐地炸开,像无数根针扎进耳朵里。
“哟,这妞儿湿身了嘿!”
“王哥,这酒醒得够劲儿啊!”
“哈哈哈,这服务,够‘湿’意!”
哄笑声、口哨声、起哄声,像滚烫的泥浆,黏稠地包裹上来,几乎令人窒息。
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指甲深深掐进托盘的边缘,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压制住胸口翻江倒海的屈辱和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眼泪在这里是最不值钱、最惹人厌的东西。
我微微侧过头,避开那些肆无忌惮的、带着恶意的打量目光,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整理自己狼狈的姿态。
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不堪的形状,每一道扫过来的视线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瞬间,我的目光,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吧台角落的一双眼睛。
那地方是整个喧嚣场域里唯一一块相对安静的孤岛。
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高脚凳上,背脊挺首,姿态疏离,与周围疯狂扭动的人群格格不入。
水晶吊灯垂下的几缕柔和光晕恰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利落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和一只低调奢华的腕表。
他手里拿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杯壁上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并没有看舞池,也没有看那些喧闹的卡座,只是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杯中旋转的液体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就在我狼狈不堪、被啤酒泼得浑身湿透的这一刻,他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沉入海底的寒星,没有任何温度,平静得近乎冷酷。
他就那样隔着喧嚣迷离的光影和呛人的烟雾,静静地、不带一丝波澜地看着我。
没有好奇,没有同情,更没有愤怒或制止。
那眼神,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一个与酒吧里任何一件摆设、任何一个酒杯都无甚区别的、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看到了我的狼狈,我的屈辱,我的无措,然后,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扫过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瞬间的冰冷注视,比刚才兜头浇下的啤酒还要刺骨百倍。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脊椎,冻结了西肢百骸。
我猛地低下头,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托盘里的瓶子互相磕碰,发出细微的、失控的颤音。
我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僵硬地转身,朝着后台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尊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