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触感冰冷刺骨,像一条沉睡已久的大蛇盘踞在我身下。
我迅速抽回手,模糊的意识也瞬间清醒。
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尘、渗水的霉斑和失效消毒水刺鼻的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胃部一阵抽搐。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个荒废已久的病房里。
昏沉的光线从布满污垢和裂纹的高窗外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四周的轮廓。天花板大片剥落,露出扭曲的钢筋骨架。墙壁上爬满了深色的污渍,像一片片凝固的不祥血泪。
几张铁架病床倾颓着,扭曲变形,蒙着厚厚的灰土,有的只剩下一副锈蚀的框架,仿佛曾被某种巨力揉碎。
角落里,废弃的医疗仪器——一台心电监护仪的屏幕破裂,露出黑洞洞的内腔;一个输液架弯曲成诡异的弧度——散落一地,我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蛛网在墙角和高处交织,沾满了尘埃,成为了这死寂空间唯一的“活物”。
“咳咳……”
喉咙发痒,我忍不住咳出声。
咳嗽声在空旷的病房里激起微弱的回音,随即被沉重的寂静吞噬,反而显得更加骇人。
我立马捂住嘴,警惕地环视四周,生怕惊动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刚刚……是在宿舍里赶论文……总不能是我赶论文猝死,然后穿越到这里吧?这么魔幻的事情……
荒谬的念头在恐慌中一闪而过。
宿舍里台灯的光晕、键盘的敲击声、窗外城市的喧嚣……
那些属于“正常”世界的碎片,此刻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幻梦。
这里只有冰冷的死寂,以及无处不在的衰败气息。
我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我没有做梦。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巨大的未知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迅速向上蔓延,几乎要将我淹没。
恐惧在心底尖叫,但求生的本能却像一根细弱的绳索,死死勒住了它。
冷静下来!黎泽!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呼吸,冷静。
还是先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吧。
我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无声地站起身。灰尘簌簌地从衣服上落下。脚下的地面布满碎屑和不明污物。
我环顾四周,那些损坏的病床和医疗器具在昏暗光线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墙角密布的蛛网如同灰白色的裹尸布。
这里被遗弃了很久。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发现外面正在下雪。
窗玻璃布满污垢和冰花,我用手蹭开一小片勉强看清外面。
视野所及,唯见一片死寂的废墟,覆于皑皑白雪之下——扭曲变形的建筑轮廓在灰白的天幕下如同巨大的墓碑。街道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看不到任何车辆或行人移动的迹象,只有风卷着雪沫在断壁残垣间呜咽穿行。
一片银装素裹的末日坟场。
我记得,我在南方上学来着。
记忆里那个温暖湿润、终年难见霜雪的南方城市,与眼前这片冰封地狱的景象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一股寒意迅速覆盖全身,比窗外的风雪更甚。
我还是很难接受我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这真不是学校在举办什么愚人节活动吗?
这念头幼稚得可笑。
然而,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和窗外那片毫无生机的废墟雪景,都无情地碾碎了我幻想这是愚人节玩笑。
没有哪个愚人节活动,能制造出如此深重而真切的绝望。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活人,问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吧。
活人……这个词在死寂中显得如此渺茫。
但我必须试试。我总得知道,我究竟坠入了怎样的深渊。
我走到门口,怕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放慢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和碎屑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吱”声。
走廊更加昏暗,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远方偶尔有惨淡的天光从破碎的窗户透入。
墙壁上布满喷溅状和抓挠的深色痕迹,有些地方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砖石。
这医院荒废这么久,看这损坏程度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袭击。
不,不仅仅是袭击。
那些扭曲的金属框架、墙壁上巨大的撕裂状破口、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地面……更像是经历了一场非人为造成的灾难。
我不敢想象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走着走着,我看到了医院大门。
厚厚的灰尘和积雪覆盖在那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上。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透过破碎的玻璃门洞,可以看到外面同样被雪覆盖的街道。
而当我正准备从大门口走出去时,我在一旁的窗口瞥见在外面徘徊的怪物。
那是——什么?
时间静止了。
我猛地缩回探出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污秽的墙壁后,只敢用一只眼睛透过门框边缘的缝隙,惊恐地向外窥视。
风雪中,那东西正以一种缓慢而怪异的姿态移动着。
这……是什么?
它的形状仿佛是用几具不同生物残破的肢体强行缝合而成,却又浑然一体。隔着距离我都能闻到它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臃肿的躯干覆盖着湿漉漉的暗绿色皮肤,上面布满疣状物。几根粗壮如树干的附肢支撑着它,这些附肢关节扭曲错位,末端是某种覆盖着硬壳的巨大钩爪,深深陷入雪地。
躯干延伸出几条细长的、末端分叉的鞭状肢体,在风雪中不安地扭动。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所谓的“头部”——如果那能称为头的话——一个布满沟壑的巨大肉瘤。其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浑浊的巨大球体,正毫无感情地、漫无目的地转动着,扫视死寂的街道。
它移动时,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和骨骼错位的“咔嗒”声,在风雪的呼啸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彻底冻结。
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任何恐怖片或噩梦的极限。
那纯粹、非人且亵渎常理的形态,对理智而言是毁灭性的冲击。
一时的恐慌让我差点跌倒在地,心跳加快让我意识到我不是在做梦。
膝盖发软,我死死抠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那不是梦。
那东西就在外面,在风雪中徘徊。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
无声的呐喊在脑海中炸开,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彻底的绝望。
家,那个温暖安全的避风港,此刻远在无法触及的时空之外。
强烈的孤独感和被世界抛弃的恐惧让我无法冷静。
门外的怪物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它那巨大的复眼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扫视,最终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挪向街道的另一头,消失在风雪和废墟的阴影中。
但那令人作呕的形态和声音,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和耳膜上。
我强行克制着恐慌,转身往回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冰冷的恐惧攫住全身,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不敢跑,怕脚步声引来那东西,只能尽可能快而无声地移动,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巨大的死亡迷宫中逃窜。
每一个昏暗的转角,每一扇敞着给黑黢黢洞口的门后,都好像躲着那怪物的同类。
回到醒来的病房,才发现我脸上都是有温度的泪水。
紧绷的神经在相对熟悉的环境里骤然断裂。
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滑坐到布满灰尘的地面,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抬手抹过脸颊,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留下冰冷的痕迹。
“呜……”
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终于冲破封锁,破碎地溢出。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被极致的恐惧和无助挤压出的、短促而绝望的悲鸣。
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一个赶论文赶到疲惫不堪的学生,竟被抛入这怪物游荡的冰封地狱?
窗外徘徊着那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在积雪上划下扭曲而不可预测的深痕——死亡的轨迹。
它暂时离开了,但它存在过。
这个世界,不再属于人类了。
而我,被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