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你闻闻，这是什么味儿？”
“靠，谁他妈把厕所炸了？”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股劣质油和变质肉混合的酸馊味直冲天灵盖。
味道的源头，是我那个刚从图书馆回来的室友，江哲。
他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打开一个油腻的泡沫饭盒。
那味道，就是从饭盒里飘出来的。
我发誓，我们学校门口最脏的下水道，都比他那份饭闻起来香。
“江哲，你吃的什么玩意儿？”对床的胖子王海捏着鼻子，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江哲抬起头，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上，表情淡得像一杯白开水，“盒饭。”
他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里面是黑乎乎的炒豆芽，几块肥得流油的肉片，和被汤汁泡得发黄的米饭。
“哥们，你受什么刺激了？”我忍不住问。
江哲不说话，夹起一块肥肉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江哲吃这种东西。
开学一个月，他几乎每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这种十五块钱一份的工地盒饭。
这太他妈诡异了。
江哲，是我们金融系公认的系草，一米八五的身高，模特一样的身材，穿的衣服都是我叫不出牌子但一看就很贵的潮牌。他手腕上那块表，胖子偷偷查过，六位数。
一个开学第一天就因为开着一辆保时捷来报到而轰动全校的富二代，现在，他竟然对工地盒饭情有独钟？
我不是没劝过他。
第一次，我以为他就是图个新鲜，开玩笑说：“哲哥，体验生活结束没？咱们去吃顿好的？”
他只是摇摇头，说：“这个就很好。”
第二次，我实在受不了宿舍里那股味儿，把外卖单拍他桌上，“哥，我请客，咱换换口味行不？”
他看都没看一眼，淡淡地说：“我吃饱了。”
今天，是我第三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忍受。
那股味道熏得我女朋友徐晚一进门就差点吐了。
“陈阳！你们宿舍怎么跟猪圈一样！”徐晚捂着鼻子，满脸嫌恶地瞪着江哲桌上的饭盒。
江“猪”本人却毫无反应，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猪食”。
我尴尬得脚趾都快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连忙拉着徐晚往外走，“宝贝，咱们出去说，出去说。”
一到走廊，徐晚就甩开了我的手，声音拔高了八度：“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有病啊？一个大男人，天天吃那种垃圾，不嫌恶心吗？你看他把你宿舍搞得乌烟瘴气的！”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没用。”
“他就是故意的！”徐晚笃定地说，“装穷？还是什么行为艺术？恶不恶心啊！陈阳，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管管，以后别想我再来你们宿舍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江哲的行为，已经开始影响我的生活了。
回到宿舍，江哲已经吃完了，正在收拾饭盒。他把饭盒里剩下的汤汁都倒进了一个空的矿泉水瓶里，然后把饭盒仔细地叠好，放进一个黑色的垃圾袋。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江哲，我们能聊聊吗？”
他抬眼看我，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你为什么非要吃这个？”我指了指他手里的垃圾袋，“你要是手头紧，跟我说，我……”
“我钱够用。”他打断我。
“那你图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这玩意儿好吃吗？有营养吗？你看看你，一个月瘦了快十斤了！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沉默了，低头看着手里的垃圾袋，过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在找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我愣住了。
他没回答，只是把垃圾袋系好，站起身，跟我擦肩而过。
在他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刻，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那股酸馊的饭菜味，而是一种……一种很淡很淡的，像铁锈，又像泥土的味道。
这股味道，和他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违和又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总觉得，江哲吃的不是饭，是命。
第二天，我决定跟踪他。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工地，买回这要命的盒饭。
中午十二点，江哲准时背上包出门了。
我悄悄跟在后面，看着他穿过热闹的校园，走出校门，然后上了一辆公交车。
我赶紧打了辆车，跟在公交车后面。
公交车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十字路口停下。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周围全是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巨大的塔吊像钢铁巨人一样矗立着，空气里弥漫着混凝土和尘土的味道。
江哲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朝着最大的一片工地走去。
工地的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架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保温桶，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正在给排队的工人们打饭。
那就是卖盒饭的。
江哲没有过去排队。
他只是站在不远处，隔着一条马路，静静地看着。
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一个个工人打完饭，三三两两地蹲在路边吃起来。江哲的目光，就从这些工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那是一种混杂着希望、失望、痛苦和迷茫的表情。
他到底在找什么？或者说，在找谁？
直到最后一个工人都打完了饭，那个卖饭的女人准备收摊了，江哲才走了过去。
他没有跟女人说话，只是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递了过去。
女人愣了一下，想找钱，江哲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保温桶底下，那些别人挑剩下，准备倒掉的残羹剩饭。
女人一脸诧异，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找了两个饭盒，把那些剩菜剩饭装了进去，递给江哲。
江哲接过饭盒，转身就走。
我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整个人都傻了。
他吃的，根本不是什么工地盒饭。
他吃的，是别人吃剩下的……泔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硬。
这一刻，我之前所有的不解、厌恶、烦躁，全都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心疼。
一个开着保时捷的富二代，为什么要花钱去买别人吃剩的泔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刺激”或者“行为艺术”能解释的了。
这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秘密。
我看着江哲的背影，他走得很慢，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手里提着的不是两盒馊掉的饭菜，而是他全部的命运。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想追上去问个究竟，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江哲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轮廓和江哲有七分相似，但眼神却凌厉如刀。
“胡闹够了没有？”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江哲的身体僵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车里的男人，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上车。”男人命令道。
江哲没有动，反而把手里的饭盒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彻底激怒了车里的男人。
他猛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比江哲稍矮一些，但气场却强大到令人窒息。
“我说了，上车！”他一把抓住江哲的胳膊，想把他往车里拽。
“我不！”江哲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的执拗，“我还没找到！”
“找什么找！”男人怒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暴躁和厌烦，“那个孽种早就该死了！你就算把全城的工地都翻过来，也找不到他！”
孽种？
我浑身一震。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江哲，别逼我动手。你忘了你妈是怎么求我的吗？”
提到“妈”这个字，江哲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眼中的执拗和反抗，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所取代。
他松开了紧握着饭盒的手。
两个泡沫饭盒掉在地上，黑色的汤汁和油腻的饭菜洒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馊味。
江哲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污秽，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男人冷哼一声，拽着他，几乎是把他塞进了车里。
奔驰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呆若木鸡的我。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江哲，在找一个“孽种”。
而这个“孽种”，和工地有关，和他的家庭有关，和他吃的那些剩饭剩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