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而平和的气氛中度过。
没有了最初的剑拔弩张和刻意试探，我和林清妍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她依旧安静听课，我偶尔走神，但不再需要她用笔帽提醒：当我的视线开始飘忽时，总能及时撞上她看似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然后自觉地坐直身体。
那张写着感谢的便签，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扩散，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
放学***响起时，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压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
“要下雨了。”旁边有同学嘀咕着，加快了收拾书包的速度。
我看向窗外，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迅速连成一片雨幕。
不少没带伞的同学堵在教室门口，哀嚎声一片。
我习惯性地在书包侧袋摸了摸，空的。
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阳光明媚，根本没想到带伞。
“你带伞了吗？”我随口问了一句旁边的林清妍。
她正拉上书包拉链，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意料之中。前世她就有点小迷糊，尤其是对这种生活细节。
“看来得等雨小点了。”我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门外越来越大的雨势。
同学们陆续离开，有的顶着书包冲进雨里，有的和带了伞的同学挤在一起。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我们两个，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我们并排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
雨水带来的凉意顺着门缝钻进来，驱散了夏末的闷热。
“这雨，一时半会儿好像停不了。”她轻声说，目光落在廊檐下汇成小溪的雨水上。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盘算着是冒雨冲回家还是干脆在教室写会儿作业。
就在这时，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撑着伞跑了过来，脸上带着腼腆的笑，目光直接越过我，看向林清妍。
“林清妍同学，你没带伞吗？我……我送你回去吧？”他鼓起勇气说道，手里紧紧攥着伞柄。
又是这样。
前世，这种场面我见过太多。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后来，她身边永远不缺乏献殷勤的人。
而我，通常是被忽略的背景板。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准备给她空间，也习惯性地将自己剥离出这种场景。
然而，林清妍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她没有看那个男生，反而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清晰而平静：“不用了，谢谢。我等雨停。”
那个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态度明确的林清妍，最终讪讪地说了句“好吧”，撑着伞跑进了雨里。
我有些愕然地看向她。
她依旧看着外面的雨，侧脸线条柔和，仿佛刚才只是拒绝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
明明有现成的伞可以离开，为什么要留下和我一起等？
是因为早上的便签，因为中午的维护，让我们的“同桌关系”变得不同了吗？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雨还在下，没有变小的趋势。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我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皱了皱眉。
老妈要是等到天黑还不见我回去，该着急了。
我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看向她：“用这个挡一下，跑回去吧？你家离得不远。”
她转过头，看着我手里宽大的蓝白色外套，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就在我以为她会拒绝这种略显狼狈的方式时，她却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的顺从，再次让我感到意外。
我将外套撑开，举过头顶，示意她过来。
她微微低着头，快步走到我身边，钻到了外套下面。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校服外套并不大，为了都能遮住，我们不得不靠得很近。
我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能感觉到她手臂偶尔蹭到我衬衫布料传来的微凉触感。
她的呼吸似乎也放轻了，身体有些僵硬，刻意保持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距离。
“准备好了？”我低头问了一句，声音因为这过近的距离而显得有些低沉。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呐。
“跑！”
我低喝一声，举着这临时的“雨伞”，和她一起冲进了滂沱大雨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裤脚和鞋子，冰凉的触感传来。
头顶的外套并不能完全挡住瓢泼大雨，雨水顺着缝隙滴落，打湿了我的手臂和她额前的碎发。
我们并肩在雨幕中奔跑，踩起一路水花。
周围是哗啦啦的雨声，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这临时搭建的、狭小却带着彼此体温的空间里，奔跑向同一个方向。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抿着唇，脸颊因为奔跑泛着红晕，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动美感。
和前世的精致完美，截然不同。
这一刻的她，真实得触手可及。
我的心，像是被这雨水浸泡，柔软得一塌糊涂。
跑到她家小区门口时，我们俩都差不多湿透了。我放下早已湿透沉重的外套，喘着气。
“到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她站在屋檐下，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有些不稳。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被雨水浸润得格外黑亮，像被洗过的宝石。
“谢谢你，苏涵。”她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湿透的衬衫和往下滴水的头发。
“没事。”我甩了甩外套上的水，故作轻松，“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从自己同样湿漉漉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包干净的面巾纸，抽出一张，递给我。
“擦擦吧。”她的声音很轻。
我愣了一下，接过那张带着她指尖微凉温度的纸巾。
“谢谢。”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说了一遍：“那我……先上去了。”
“嗯。”
她转身走进小区单元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消失在楼道里。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柔软的纸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冰凉的感觉让我无比清醒。
刚才在雨幕中，那短暂的、紧密的同行，那逼仄空间里萦绕不散的她的气息，还有她最后递来纸巾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都像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猛烈地冲刷着我的心防。
林清妍。
重活一世，你变得让我看不懂，也……无法再轻易抗拒。
我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的天空，雨水打在脸上，带着凉意，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被她悄然点燃的、微弱的火苗。
这重生之路，似乎越来越偏离我预设的轨道了。
而这一次，我好像……并不想强行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