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黏腻得像扯不断的棉线，把整座临安城泡得发潮。
沈青灯蹲在药铺后门的青石板上，正用一根竹片，小心翼翼地挑着砖缝里的半只蝉蜕。
“姑娘，这东西入药，得要完整的。”苍老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她抬头时，雨丝正落在鼻尖，
痒得她缩了缩。眼前是个穿灰布短打的老药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刚焙好的陈皮，
香气混着雨气飘过来。沈青灯把竹片一收，指尖还沾着泥：“李伯，我知道，
就是瞧它卡在缝里，怪可怜的。”老药工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壑：“蝉蜕都可怜，
你这姑娘心也太软。”他说着，从油纸包里摸出块蜜饯，塞到她手里，“刚从巷口张记买的，
甘草味的，解解你这几日熬药的苦。”沈青灯捏着蜜饯，糖霜很快化在指尖，甜意却没散。
她刚要道谢，药铺前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伙计慌张的叫喊：“李伯！
不好了！经略府的人来了，说要抓……抓咱们铺里的人！”老药工的脸色瞬间白了，
手里的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陈皮撒了一地，混着雨水滚进砖缝，像撒了把碎金。
沈青灯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个巴掌大的铜锁，
锁身刻着细碎的云纹，是她唯一的念想。马蹄声越来越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看见经略府的兵卒穿着玄色铠甲，腰佩长刀，正踹开药店的前门，为首的人面容冷峻，
目光扫过院落，最终落在了她身上。“奉经略使大人令，捉拿通敌嫌犯沈氏。
”冰冷的声音刺破雨幕，长刀出鞘的寒光，比这春寒更刺骨。沈青灯攥紧了手里的蜜饯，
糖块被捏得变了形。她明明只是个寄住在药铺的孤女，每日煎药、晒药，
连府城都没出过几次，怎么就成了通敌嫌犯？老药工突然扑过来，挡在她身前：“官爷！
弄错了！青灯姑娘是好人，她……”“再拦，以同党论处。”为首的兵卒语气没半分波澜，
长刀已经架在了老药工的脖子上。雨还在下，沈青灯看着老药工发抖的肩膀，
又看了看那把泛着冷光的刀，忽然站直了身子。腰间的铜锁硌着掌心，
她轻声说：“我跟你们走。但你们得放了李伯，他不知情。”兵卒眯了眯眼，没说话，
只是挥了挥手。两个兵卒上前，反剪了沈青灯的手腕，冰冷的铁链扣上她的皮肤，
比雨水更凉。她被押着走过药铺的前堂，架子上的药罐还摆得整整齐齐，
标签上的字迹是她写的，小楷娟秀。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看见老药工蹲在地上，
正用手抖着捡那些滚进砖缝的陈皮，雨丝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霜。马蹄声再次响起，
她被押上了马背，身后是越来越远的药铺，身前是深不见底的经略府。沈青灯望着漫天的雨，
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倒在药铺后门，递给她这个铜锁时说的话：“姑娘，
若日后有人找这锁，你就说……锁在青灯处。”那时她只当是句胡话，
如今铁链勒得手腕生疼，她才忽然明白，这把小小的铜锁，哪里是念想，分明是催命符。
马背上的颠簸让沈青灯胃里翻江倒海，玄甲兵卒的手臂铁钳似的箍着她的腰，
铠甲上的冷意透过单薄的布裙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雨还没停，打湿的发髻黏在颈侧，
混着冷汗，说不出的难受。经略府的朱漆大门在雨雾中越来越近，
门前两座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眼神狰狞，像要吞了她。刚下马背，铁链拖拽着地面，
发出“哗啦”的脆响，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刺耳。穿过三重院落，最后被推进一间偏厅。
厅里燃着炭火，暖意扑面而来，却驱不散沈青灯心头的寒意。正上方的梨花木椅上，
坐着个穿绯色官袍的男人，面容清隽，眉眼间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手里捏着个茶盏，
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神情。“沈青灯？”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像浸了冰的玉。
她抬起头，手腕上的铁链还锁着，指尖冰凉：“是。”“认识这个？”男人抬手，
身后的侍从递上一物——正是她藏在腰间的铜锁，此刻正躺在侍从的掌心，
云纹在炭火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沈青灯的心猛地一缩，强作镇定：“认识，
是……一位客人落在药铺的。”“客人？”男人放下茶盏，站起身。他身形颀长，
绯色官袍扫过地面，没带起半点风。走到她面前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刀，
“什么样的客人，会把镇北军的调兵符钥匙，落在一个药铺孤女手里？”镇北军调兵符？
沈青灯瞳孔骤缩。她只当这铜锁是个普通物件，竟藏着这般惊天秘密。三天前那个男人，
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只说这锁能保她周全，却半句没提调兵符的事。
“我不知道什么调兵符，”她咬着唇，声音发颤，却不肯示弱，
“那位客人受伤晕倒在药铺后门，我救了他，他留下这锁就走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男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深不见底。厅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炸开火星。“你救的人，叫陆承渊。”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让沈青灯浑身一震。
陆承渊——这个名字她听过，是镇北军的副将，前几日传遍临安城的“通敌叛国”案主犯，
据说已被朝廷下令捉拿，至今下落不明。原来她救的，竟是个朝廷钦犯。
“我……”沈青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个想在药铺安身立命的孤女，
怎么就卷入了这般滔天旋涡？男人忽然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又看了看她手腕上被铁链勒出的红痕，语气缓和了些：“本府知道，
你未必知情。但这铜锁，你得交出来。”“交出来，我就能走吗？”沈青灯抬头，
眼底带着一丝希冀。她想回药铺，想帮李伯捡那些没捡完的陈皮，想继续过煎药晒药的日子。
男人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回梨花木椅旁，重新端起茶盏：“你得留在这里，直到陆承渊出现。
”“我凭什么？”沈青灯急了，手腕用力挣了挣，铁链磨得皮肤生疼，“我与他非亲非故，
不过是救了他一次，凭什么要困着我？”“就凭你是唯一见过他、还拿着这铜锁的人。
”男人喝了口茶，语气不容置喙，“陆承渊若想拿回调兵符，定会来找你。你留在这里，
是诱饵，也是……护身符。”护身符？沈青灯苦笑。她看这经略府，分明是个牢笼。正说着，
偏厅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侍从匆匆走进来，在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男人的脸色微变，
放下茶盏，看向沈青灯：“看来，你的‘客人’，已经来了。”沈青灯心头一紧，
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门口——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泥点和血迹，面容苍白，却依旧挺拔。
正是三天前那个躺在药铺后门的男人，陆承渊。他的目光穿过厅内的炭火，
直直落在沈青灯身上，声音沙哑：“青灯姑娘，我来拿我的东西。”陆承渊的声音刚落，
偏厅里的空气骤然凝固。玄甲兵卒瞬间围了上去，长刀出鞘的寒光，将他困在门口。
沈青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铁链“哗啦”作响。她看着陆承渊苍白的脸，
想起他那天倒在雨里，气息微弱却还攥着铜锁说“此锁能保你周全”，
心口忽然发紧——原来他说的周全，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陆副将，束手就擒吧。
”绯色官袍的男人缓缓开口，正是经略使萧彻。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
目光落在陆承渊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私藏调兵符，通敌叛国，你可知这罪名，
足以株连九族？”陆承渊没看萧彻，视线始终锁在沈青灯手腕的铁链上，
喉结动了动：“锁在她身上，与她无关。萧大人要抓的是我，放了她。”“放了她？
”萧彻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沈青灯身边，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却让她动弹不得，“陆副将，你该清楚，她现在是唯一能牵制你的人。”沈青灯肩膀一僵，
忽然抬头看向萧彻：“萧大人，他若真要通敌，何必把调兵符钥匙留给我？
又何必自投罗网来救我？”这话让萧彻动作一顿。他侧头看她，
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姑娘明明吓得指尖发抖，却还敢替钦犯说话。陆承渊也愣了愣，
随即眼底漫上暖意，声音柔了些：“青灯姑娘，不必为我辩解。”他转而看向萧彻，
语气沉了下来，“调兵符在我身上，与她无关。我随你走，但你得保证，放她回药铺，
不准动李伯分毫。”“哦？”萧彻挑眉，“你倒会讨价还价。本府凭什么信你？
”“凭我陆承渊的命。”他抬手，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黄铜质地，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
正是镇北军调兵符的另一半，“我把符给你，你放她走。若我有半句虚言，任凭你处置。
”萧彻盯着那半块虎符，又看了看沈青灯，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可以。
但你得先把符交出来，并且……跟我去见陛下，把事情说清楚。”陆承渊点头，
刚要递出虎符，沈青灯忽然开口：“等等！”她挣开萧彻的手，走到陆承渊面前，
仰头看着他：“你说这锁能保我周全，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抓？”陆承渊喉结发紧，
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只低声道：“姑娘，你不该卷进来。回药铺，
好好过日子。”“我回不去了。”沈青灯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白，
“从你把锁留给我的那天起，从萧大人把我抓来这里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卷进来了。
”她转头看向萧彻，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萧大人，我不回药铺。我跟你们一起去京城。
”“青灯姑娘！”陆承渊急了，“京城凶险，你……”“我知道凶险。”沈青灯打断他，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但我得去。我要亲眼看着，你到底是不是通敌叛国的人。
我救过你，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定罪。”萧彻看着眼前的姑娘，
眼底的讶异变成了几分欣赏。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那你就跟我们走。”话音刚落，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比之前经略府兵卒来的时候更密集。
一个侍从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京营的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