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夏里特医院神经科学中心。会议室里冷气充足,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巨大的LED屏幕上,
依次展示着脑部MRI、PET-CT、脑脊液生物标记物检测等一系列影像和数据。
每一张片子,每一行数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压在在场每一位世界顶尖神经科专家的心头。“综上所述,患者林凡,男,二十八岁,
进行性肌肉无力、萎缩伴肌束震颤六个月,腱反射亢进,病理征阳性。
肌电图提示广泛神经源性损害……”主持病例讨论的霍恩教授声音低沉,“我们一致认为,
临床表现与辅助检查结果,均符合肌萎缩侧索硬化ALS的诊断标准。
”肌萎缩侧索硬化——运动神经元病,俗称“渐冻症”。一个在现代医学词典里,
与“不可治愈”、“进行性恶化”、“预后极差”紧密相连的词汇。“目前,所有获批药物,
如利鲁唑、依达拉奉,仅能有限延缓病程,无法阻止病情进展。根据患者目前状况,
预估生存期……”霍恩教授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中国医生,
“大约在二十四到三十六个月之间。”那个年轻医生叫秦风,霍恩教授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神经科学领域的明星,以精湛的技术和近乎冷酷的理性著称。
而病床上那个被宣判了“***”的年轻人林凡,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
秦风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漏洞,一线生机。没有。
逻辑严密,证据链完整。结论无懈可击。理性告诉他,
霍恩教授和这个专家团队的诊断是正确的。现代医学的边界就在于此。但他内心深处,
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呐喊:不,不该是这样!会议结束,众人沉默地离场,
投向秦风的目光带着同情与无奈。秦风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
窗外是柏林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掏出手机,
屏幕上是林凡和他去年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的合影。照片上的林凡,生龙活虎,笑容灿烂,
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仅仅一年,那双曾经有力的腿,如今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拥有世界顶级的医学知识,手握最先进的医疗技术,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步步走向那个已知的、冰冷的终点。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他母亲打来的越洋电话。“小风……”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那边……有办法吗?”秦风沉默了一下,艰涩地回答:“妈,专家会诊刚结束,
诊断是……ALS。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啜泣。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说:“小风,
你还记得你外公生前,总提起他的一位故交,姓苏,好像是在老家一带行医的,
听说……有些古怪的本事。你外公当年得了重病,大医院都没办法,就是被他给治好的。
要不……我们试试?”“妈!”秦风下意识地打断,“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也许只是误诊,或者巧合。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最科学、最前沿的治疗方案,
不是那些……”“可是现在科学有办法吗?!”母亲第一次用如此尖锐的语气反问儿子,
“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会去求神拜佛吗?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带小凡回去试试,
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吗?算妈求你了!”听着母亲几乎崩溃的哀求,
秦风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看着窗外,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好,
我安排理性告诉他,这近乎荒谬。但情感上,他无法拒绝母亲这最后的希望稻草。也许,
只是为了求得内心一丝安宁,为了证明他们已竭尽全力,包括尝试所有“不科学”的可能。
一周后,中国西南,云川省,一座被苍翠群山环抱的古镇。空气湿润,
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柏林消毒水的味道截然不同。秦风推着轮椅上的林凡,
按照母亲提供的模糊地址,在古镇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中艰难寻找。
轮椅的轱辘发出单调的声响,碾过岁月的痕迹。林凡的精神比秦风预想的要好,
虽然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但眼神依旧明亮,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古朴建筑。“哥,
这里……空气真好。”秦风“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此。
他对照着手机里拍下的、母亲手写的地址——“青石巷尾,杏林堂”,眉头紧锁。
这地方太“旧”了,旧得让他觉得与现代医学格格不入。终于,在巷子最深处,
他们看到了一扇斑驳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乌木牌匾,
上面是三个苍劲的篆字——“杏林堂”。没有玻璃橱窗,没有LED滚动屏,
甚至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门半开着,隐约能闻到一股混合的、复杂的药草气息。
秦风深吸一口气,推着林凡走了进去。堂内光线偏暗,但很整洁。靠墙是一排古旧的药柜,
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材名称标签。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头发花白的老者,
正背对着他们,在一个小碾槽里不紧不慢地研磨着药材。他的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
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听到动静,老者没有回头,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稍坐,
等我把这味药研好。”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凡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轮椅扶手。几分钟后,老者放下药碾,转过身来。他看起来年约七旬,
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便是苏半夏,
这座小镇居民口中神秘的苏老先生。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凡身上,停留了大约十几秒,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然后,他才看向秦风,微微颔首:“两位,看诊?
”秦风上前一步,尽量用客观冷静的语气陈述:“苏老先生,您好。我是秦风,
这是我弟弟林凡。他患的是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
这是他在德国夏里特医院的完整病历和检查报告。
”他将厚厚的一叠中德文对照的病历和影像资料递了过去。他刻意点明“德国夏里特医院”,
潜意识里是想确立自己话语的权威性,也为可能到来的“不科学”诊断打下预防针。
苏半夏并没有去接那叠厚厚的“权威”报告,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林凡身上,
温和地说:“小伙子,伸出手来,我看看。”林凡依言,有些费力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
苏半夏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林凡的手腕上。他的诊脉方式与秦风见过的所有中医都不同,
手指轻触,仿佛在感受一缕游丝,时而凝神静气,时而指腹微微调整位置,
探寻着寸、关、尺三部九候的细微变化。他的眼神微闭,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
秦风站在一旁,心中充斥着怀疑与审视。
他承认中医在调理、康复某些慢性病方面或许有作用,
但对于ALS这种明确的神经系统变性病,
他无法相信通过触摸手腕就能了解脊髓前角细胞的死亡情况。诊脉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远比普通中医诊脉时间长。期间,苏半夏一言不发,
整个杏林堂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鸟鸣和药碾偶尔残留的余音。终于,苏半夏缓缓收回手,
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林凡,又看了看秦风,说出了一句让秦风几乎要立刻推着弟弟离开的话。
“令弟此疾,非筋骨之损,亦非寻常药石可医。”苏半夏的声音依旧平和,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乃是‘神’损。”“神损?”秦风几乎要气笑了,
他强忍着怒气,“苏老先生,我弟弟的病,
是现代医学明确界定的运动神经元进行性坏死性疾病。
我们有明确的影像学证据和生理学检测依据。您所说的‘神’,是指什么?精神状态?
心理问题?”苏半夏对于秦风的质疑并不意外,他平静地解释道:“此‘神’,非彼神。
在吾辈看来,人身有三宝,精、气、神。‘神’为生命之主宰,
统御周身气血运行、机能活动。令弟之‘神’,犹如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难以照拂四肢百骸,故筋肉失控,日渐萎废。西医所见神经元之坏死,乃是‘神’损之后果,
而非病因。”“荒谬!”秦风终于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您的意思是,我弟弟生病,
是因为他的‘主宰’出了问题?这完全是唯心主义!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哥……”林凡轻轻拉了拉秦风的衣角,示意他冷静。苏半夏依旧不恼,反而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秦医生,你信你的显微镜与数据,
我信我的指下与气感。我们路径不同,但目标或许一致。你既来之,不妨听我一言。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林凡,语气变得严肃:“小伙子,你发病之前,
可曾经历过极悲、极恐、或长期忧思焦虑之事?且此事,与你所执着追求的某个目标,
或与至亲之人,密切相关?”林凡浑身猛地一颤,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半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哽咽,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秦风也愣住了。
林凡发病前,确实因为创业失败,与相交多年的女友分手,又得知母亲重病,
多重打击接踵而至,那段时间他情绪极度低落,焦虑失眠。这些细节,
秦风并未在病历中详细描述,这位初次见面的老者,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仅仅是猜的?
苏半夏看着林凡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悲恐伤肾,忧思伤脾。
肾为作强之官,脾主肌肉四肢。精血化生无源,神失所养,如灯油耗尽,火光自然微弱。
外邪或许对应现代医学的某些环境毒素、遗传易感性等方能乘虚而入,直中核心。
”他不再看震惊的秦风,起身走到药柜前,一边拉开抽屉取药,一边缓缓说道:“西医之法,
或可暂稳‘形’之崩坏,如利鲁唑阻谷氨酸兴奋毒性,依达拉奉清氧化自由基,皆是治标。
然若不滋养其‘神’,稳固其‘气’,终是扬汤止沸。”他将几味药材放在柜台上,
目光深邃:“此病,老夫无法保证治愈。但或可尝试以针石药饵,辅以导引之法,移其精,
变其气,稳固那摇曳的‘神’火,为他的身体,争取一线转机。”“移精变气?
”秦风喃喃重复着这个古老的词汇,心中的科学大厦受到了一次强烈的冲击。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弟弟,又看看神色坦然的苏半夏,第一次,他那坚不可摧的理性,
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他无法理解的维度。
秦风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一方面,林凡本人表现出强烈的尝试意愿,
苏半夏那句关于“极悲极恐”的断言,深深触动了他;另一方面,
秦风那被严格科学训练出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他倒要看看,
这“移精变气”和“稳固神火”,究竟是如何操作的。苏半夏并未急着给林凡用药或针灸。
他首先要做的,是更精确地推演林凡疾病的“天时”背景。那天下午,
苏半夏让林凡在客房安顿休息后,将秦风引至后院的一间静室。静室中央是一张古朴的木桌,
上面铺着一张泛黄的丝帛,丝帛上绘制着复杂的干支、八卦、二十八宿等图案,
旁边还放着几本纸页发黄的古籍。“秦医生,可知‘五运六气’?
”苏半夏一边点燃一支线香,让清幽的气息弥漫开来,一边问道。“略有耳闻,
是古代中医关于气候与疾病关系的理论。”秦风回答得谨慎,
内心却将其归类为“基于观察的经验总结,缺乏实证”。“不止是气候。”苏半夏盘膝坐下,
示意秦风也坐,“五运六气,乃是天地宇宙能量周期性流转的规律模型。人禀天地之气生,
四时之法成。人之疾病,尤其是疑难重疾,必与当时、乃至出生时的天地气运相关。
”他取出一支毛笔,蘸了墨,在丝帛一角空白处开始书写。“令弟庚午年,乙酉月,
丙辰日生。今年癸卯年,戊午月发病……”他口中念念有词,笔下飞快地推算着。
秦风看着那些天干地支的组合,如同在看天书。但他注意到,苏半夏的推演并非随意,
而是有着严密的逻辑步骤,似乎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其年运火不及,司天燥金,
在泉君火……客气加临,二之气,少阴君火主令,
客气太阳寒水……”苏半夏的笔尖在丝帛上圈点勾画,“金胜火郁,
木来复之……生于午火之年,本易心火偏旺,今逢岁火不及,又被燥金所克,
君火在泉被寒水所遏……形成了‘火郁于内,金克于外’的格局。
火对应心、神;金对应肺、魄。神魄不安,气机郁滞……”他抬起头,看向秦风,
眼神锐利:“发病之月,正值少阴君火当令,本应火气流行,却遭太阳寒水客气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