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黏黏糊糊,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霉味。
苏晚缩在“锦绣阁”的柜台后,指尖捏着半枚没绣完的兰草针,丝线在素白绢布上绕了个弯,
却迟迟没敢落下——她的目光总飘向窗外斜对面的空地,那里本该有柳阿蛮翻着筋斗的身影,
今日却空得只剩被风吹倒的草靶,连带着旁边卖糖人的老张都没出摊,
整条街安静得有些反常。锦绣阁的老板娘从后屋出来,手里攥着账本,见苏晚走神,
便用戒尺敲了敲柜台:“发什么呆?李家小姐要的嫁妆绣品还没赶完,
再磨蹭月底就拿不到月钱了。”苏晚慌忙应了声,低下头重新拈针,可绣线刚触到绢布,
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上来。她认识柳阿蛮**个月了,那姑娘每天天不亮就来空地上练杂耍,
铜锣声能把整条街的晨雾都敲散,哪怕前几天下大雨,也没见她缺过一天。
眼看日头过了正午,雨还没停,苏晚实在坐不住了。她把绣绷往柜台里推了推,
对老板娘说:“我去巷口买包针线,刚才发现绿色的线不够用了。
”老板娘头也没抬:“快去快回,别耽误干活。”苏晚应着,抓起门边的油纸伞,
快步掀开门帘冲进雨里。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没去巷口的针线铺,
反而绕到了空地后的巷尾——那里是柳阿蛮平时换衣服的地方,藏在两座砖墙中间,
只有一个窄窄的入口。刚拐过弯,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苏晚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过去,果然看见柳阿蛮蜷在墙根下,青色短打沾满了泥污,
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血迹。她身旁的铜锣滚出老远,
锣面沾了半圈泥水,原本插在布囊上的彩色绸带,此刻被扯得七零八落。
两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正蹲在旁边,其中一个穿着短褂的,正用脚踹柳阿蛮的布囊,
嘴里骂着:“不识抬举的东西!每月就收你两百文,还敢跟我们讨价还价?
真当自己是江湖女侠了?”另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则叼着烟杆,
伸手去扯柳阿蛮的头发:“今天要是不把钱交出来,就别想走了!”柳阿蛮想挣扎,
可刚一动,左腿就疼得她倒抽冷气,只能死死咬着唇,眼里却没半点求饶的意思,
反而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盯着那两个汉子。苏晚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包刚配好的止血散,
是她前几天偷偷去城外采了蒲公英和艾草,按父亲留下的医书配的,
本是给隔壁生病的王奶奶准备的,此刻却没半分犹豫。她把油纸伞往旁边一放,
抓起墙边撑晾布用的竹竿——那是前几天绣坊晒绸缎时剩下的,足有一人高,还算结实。
苏晚深吸一口气,快步冲过去,竹竿“咚”地戳在短褂汉子的脚边,泥水溅了对方一裤腿。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手心也出了汗,
可握着竹竿的手却没松。短褂汉子回头见是个纤弱的绣娘,个子不高,
脸上还沾着点丝线的碎末,顿时嗤笑一声:“哪来的小丫头,少管闲事!这是我们跟她的账,
你插什么嘴?”说着就要伸手推苏晚。苏晚没躲,反而把竹竿横在柳阿蛮身前,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力:“她要是伤了,你们赔得起吗?我表哥是巡街的捕快,
再过半个时辰就来绣坊找我,要不要等他来评评理?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有个表哥在衙门当差,可远在城郊的驿站,
根本不会来这闹市巡街。可那两个汉子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捕快亲戚”,动作顿了顿,
互相看了一眼。柳阿蛮趁机撑着墙坐起来,
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小巧的短匕——那匕首柄上缠着彩色的绸带,是她平时表演时用的道具,
虽没开刃,却足够唬人。她把匕首横在身前,声音沙哑却带着劲:“滚!再缠磨,
我这刀子可没长眼!”短褂汉子盯着那把匕首,又看了看苏晚手里的竹竿,犹豫了半天,
最终啐了口唾沫:“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敢不交钱,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们!”说完,
就和山羊胡汉子一起,骂骂咧咧地走了。雨还在下,苏晚赶紧蹲下身,解开布囊掏出止血散,
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那是她自己用剩下的边角料缝的,
素色的布面上绣着几朵小小的雏菊。“你伤得重,先把药敷上,我扶你回我那里歇着。
”她蹲在柳阿蛮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柳阿蛮盯着她递药的手——那双手纤细,
指腹沾着丝线的淡青色,却稳稳托着纸包,掌心还带着点暖意。她喉结动了动,没应声,
却顺着苏晚的力道,慢慢撑起了身子。苏晚赶紧扶住她的胳膊,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左腿,
两人一瘸一拐地往绣坊后院走。雨丝落在两人的发间,把鬓角的碎发都打湿了,
青石板上的水洼里,终于映出了两道相互搀扶的影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苏晚的住处就在锦绣阁后院,是一间不大的厢房,窗户朝着院子里的老槐树,
此刻雨珠正顺着槐树叶往下滴,落在窗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房间里陈设简单,
靠窗摆着一张旧绣架,上面搭着半块没绣完的枕巾,
绣的是鸳鸯戏水的纹样;墙角立着个掉了漆的旧木柜,柜顶摆着几包用牛皮纸封好的草药,
每包都用红绳系着角,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那是她偷偷从故去父亲的医书里学来的方子,
只敢偶尔给相熟的街坊调些治头疼脑热的药,从不敢声张,
怕被人认出她是“害死官老爷的郎中”的女儿。苏晚扶着柳阿蛮坐在床沿,
转身去外间的小灶房端热水。灶房里还温着一锅粥,是她早上煮的,本想当午饭,
此刻却顾不上了。她舀了些热水倒进铜盆里,又拿了块干净的布巾,快步走回房间,
却见柳阿蛮正盯着柜顶的草药发愣,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苏晚心里一紧,
把铜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低声解释:“你别多心,我……我就懂点皮毛,不敢乱给人治的。
这些药都是给街坊邻里应急用的,没敢对外说。”柳阿蛮收回目光,抬起受伤的左腿,
伸手把裤管卷到膝盖——那里一片青紫的瘀伤,中间还渗着点血珠,
显然是被那汉子踹出来的。“我没怀疑你,”她的声音比刚才在巷尾时软了些,带着点沙哑,
像是说话都费力气,“只是看这草药包的手法,倒像我老家那边的规矩——用红绳系角,
是怕潮气进去,坏了药性。我娘以前也这么包草药。”苏晚手上的布巾顿了顿,
她蘸了点热水,轻轻敷在柳阿蛮的伤处,见对方疼得倒抽冷气,
又赶紧放轻了力道:“是我爹教的。他以前是城南的郎中,医术还算好,
街坊邻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后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悄悄攥紧了布巾,
“后来有位官老爷请他去看病,说是得了风寒,我爹开了药,可没过几天,那官老爷就没了。
官家人说我爹治坏了人,把医馆封了,我爹也被抓进了大牢,出来没几天就郁愤而终了。
”这话她从没跟别人说过,连锦绣阁的老板娘都只知道她是“家道中落的绣娘”。
此刻说出来,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眼眶却有点发热。柳阿蛮没追问细节,
只是看着苏晚低垂的眼睫,忽然开口:“那两个汉子,是这条街上的地痞,领头的叫周老三,
每月都来要‘保护费’。我以前能打跑他们,这次是昨天翻筋斗时没踩稳,崴了脚,
今天没力气躲,才被他们堵了。”她顿了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布囊,
里面的铜锣还在轻轻晃动,“我爹娘走得早,我十三岁就跟着杂耍班子跑江湖,
去年班子散了,我就一个人来了这城里,原以为找个地方安稳卖艺,能攒点钱,
没想到……”热水渐渐凉了,苏晚拧干布巾,打开那包止血散——里面的草药被磨得很细,
还带着点淡淡的艾草香。她小心翼翼地把药撒在柳阿蛮的伤处,
动作轻柔得像在绣绢布上的花:“这药是止血消肿的,敷上几天就好了。以后你要是不方便,
就来我这儿歇着,我这后院偏,周老三他们找不到。而且……我这里还有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比你去药铺买的管用,不要钱。”柳阿蛮看着苏晚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
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眼里的戾气也散了些:“那我可不能白占你便宜。你绣的东西那么好,
要是老板娘压价,或者卖不出去,我帮你拿到街头去吆喝——我嗓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