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带了刀子，从老屋窗户的破洞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枯草，刮在林秀婉枯槁的脸上。
她早己没了知觉——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晒干的树皮，连寒风都刮不动半分，只剩胃里那团火烧火燎的疼，一下下灼着五脏六腑，提醒着她这具躯壳还没彻底凉透。
身下的被子硬得像冻住的铁板，边角磨得发毛，还散发着经年累月的霉味和汗味，盖在身上连点暖意都没有，反而像压了块冰。
林秀婉费力地睁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视线模糊成一片昏黄，只能勉强看到屋顶漏下来的几缕微光，还有墙角结着的白霜——那霜花爬得老高，几乎要漫到床脚，像是要把她一起冻成冰雕。
她想抬手揉揉痉挛的肚子，可胳膊重得像灌了铅，指尖连蜷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股饿劲翻江倒海。
饿。
不是几天没吃饭的空落落，是饿到极致的麻木后，又突然爆发的剧痛。
那疼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她的胃壁，扎着她的肠子，连带着心口都抽着疼。
嘴唇干裂得像老树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稍微动一下就扯得生疼，喉咙里更是干得冒火，连咽口唾沫都像吞了砂纸，刮得食道火辣辣的。
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反复拉扯。
有时她会看到年轻时的自己，背着半袋红薯在田埂上跑；有时又会看到三个孩子围着她要糖吃，可转眼就变成了他们锁门时冷漠的脸。
就在她快要彻底沉进黑暗时，隔壁传来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她的耳朵里，把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妈那个老不死的，总算消停了，大过年的真晦气！”
是大女儿赵金宝的声音，尖利又刻薄，还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她不是死了亲妈，是扔了块绊脚石。
林秀婉的耳朵嗡嗡响，她记得赵金宝出嫁那年，她把攒了三年的私房钱都给了她当嫁妆，还连夜绣了两床龙凤被，可现在，她的亲女儿却在盼着她死。
接着是二儿子赵银宝的笑声，粗嘎难听，像破锣在敲：“就是，省得天天伺候，你看这红烧肉，香不香？
今天炖了两斤，够咱们吃个痛快！”
林秀婉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上次吃肉，还是去年过年，赵银宝带回来一小块腊肉，她舍不得吃，全给三个孩子分了，自己只舔了舔沾了油星的碗边。
“哥，给我留点！
我还没吃够呢！”
小女儿赵宝珠的声音带着撒娇的甜腻，可落在林秀婉耳朵里，比砒霜还毒。
她想起赵宝珠上高中那年，学校要收五块钱书本费，家里没钱，她揣着几个干硬的窝头，走了西十里路去县城的砖厂搬砖，一块砖一分钱，她搬了整整五天，手上磨得全是血泡，连筷子都握不住，才凑够了书本费。
可现在，她的小女儿正和哥哥姐姐一起，吃着肉，盼着她死。
肉香顺着门缝飘进来，浓郁的油香混着酱油的味道，勾得她胃里的火烧得更旺，连带着喉咙里都泛起酸水。
林秀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不是因为饿，是因为恨。
那眼泪混着眼里的血丝，浑浊不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在满是污垢的脸上划出两道浅痕。
她想起赵金宝十三岁那年得肺炎，高烧西十度，嘴唇烧得发紫，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没救了。
她不甘心，背着赵金宝就往镇上跑，山路崎岖，她摔了好几跤，膝盖磨破了，流着血，却不敢停下。
到了卫生院，医生说要先交十块钱押金，她没钱，就跪在卫生院门口求医生，从早上跪到晚上，膝盖跪得红肿，终于有个好心的医生动了恻隐之心，给赵金宝输了液。
那三天三夜，她没合眼，守在病床边，给赵金宝擦汗、喂水，自己饿了就啃两口干窝头，最后把自己熬得吐了血，赵金宝才捡回一条命。
她想起赵银宝十八岁那年，跟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对方家里来了十几个人，堵在门口要赔五十块钱，不然就报警。
赵银宝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是她挡在门口，跟对方说好话，又把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支银镯子当了——那镯子是母亲的陪嫁，传了三代，她平时连碰都舍不得碰。
当了镯子还不够，她又熬夜绣了半个月的手帕，绣了三十多条，拿到集市上卖，一条五毛钱，才凑够了五十块钱，把这事摆平了。
可赵银宝非但不感激，还嫌她丢人，好几天没跟她说话。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个能干的姑娘，针线活做得好，还会纺线。
嫁给赵建国后，她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种地、做饭、喂猪、纺线，还要照顾公婆和三个孩子。
公婆生病，她端屎端尿，从没抱怨过；赵建国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家里的重担全压在她身上。
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旧衣服缝缝补补穿了十几年，补丁摞着补丁，可三个孩子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过年还能穿上新衣服。
她一辈子围着这三个孩子转，把心掏出来给他们，把血都榨干了，最后却落得被他们锁在破老屋里，活活饿死的下场。
他们甚至没给她留一口吃的，一口水都没有。
腊月二十八，外面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别人家阖家团圆，吃着年夜饭，说着吉祥话，可她这个“老不死的”，却像条没人要的狗，被锁在冰冷的破屋里，等着断气。
林秀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喊，想骂，想问问他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风箱在响，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看着屋顶的破洞，那破洞漏下来的微光越来越暗，越来越小，就像她的生命一样，在一点点消失。
“苍天在上……”她在心里嘶吼，声音带着血与恨，带着无尽的不甘，“我林秀婉一生为儿女，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我要你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要和你们亲缘尽断，永不相干！”
最后一丝光亮从她眼中消失，胃里的剧痛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冰冷。
她的头歪向一边，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还在诉说着什么，可再也没有声音了。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连那刺骨的寒风，都再也感觉不到了。
她早己没了知觉——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晒干的树皮，连寒风都刮不动半分，只剩胃里那团火烧火燎的疼，一下下灼着五脏六腑，提醒着她这具躯壳还没彻底凉透。
身下的被子硬得像冻住的铁板，边角磨得发毛，还散发着经年累月的霉味和汗味，盖在身上连点暖意都没有，反而像压了块冰。
林秀婉费力地睁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视线模糊成一片昏黄，只能勉强看到屋顶漏下来的几缕微光，还有墙角结着的白霜——那霜花爬得老高，几乎要漫到床脚，像是要把她一起冻成冰雕。
她想抬手揉揉痉挛的肚子，可胳膊重得像灌了铅，指尖连蜷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股饿劲翻江倒海。
饿。
不是几天没吃饭的空落落，是饿到极致的麻木后，又突然爆发的剧痛。
那疼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她的胃壁，扎着她的肠子，连带着心口都抽着疼。
嘴唇干裂得像老树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稍微动一下就扯得生疼，喉咙里更是干得冒火，连咽口唾沫都像吞了砂纸，刮得食道火辣辣的。
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反复拉扯。
有时她会看到年轻时的自己，背着半袋红薯在田埂上跑；有时又会看到三个孩子围着她要糖吃，可转眼就变成了他们锁门时冷漠的脸。
就在她快要彻底沉进黑暗时，隔壁传来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她的耳朵里，把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妈那个老不死的，总算消停了，大过年的真晦气！”
是大女儿赵金宝的声音，尖利又刻薄，还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她不是死了亲妈，是扔了块绊脚石。
林秀婉的耳朵嗡嗡响，她记得赵金宝出嫁那年，她把攒了三年的私房钱都给了她当嫁妆，还连夜绣了两床龙凤被，可现在，她的亲女儿却在盼着她死。
接着是二儿子赵银宝的笑声，粗嘎难听，像破锣在敲：“就是，省得天天伺候，你看这红烧肉，香不香？
今天炖了两斤，够咱们吃个痛快！”
林秀婉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上次吃肉，还是去年过年，赵银宝带回来一小块腊肉，她舍不得吃，全给三个孩子分了，自己只舔了舔沾了油星的碗边。
“哥，给我留点！
我还没吃够呢！”
小女儿赵宝珠的声音带着撒娇的甜腻，可落在林秀婉耳朵里，比砒霜还毒。
她想起赵宝珠上高中那年，学校要收五块钱书本费，家里没钱，她揣着几个干硬的窝头，走了西十里路去县城的砖厂搬砖，一块砖一分钱，她搬了整整五天，手上磨得全是血泡，连筷子都握不住，才凑够了书本费。
可现在，她的小女儿正和哥哥姐姐一起，吃着肉，盼着她死。
肉香顺着门缝飘进来，浓郁的油香混着酱油的味道，勾得她胃里的火烧得更旺，连带着喉咙里都泛起酸水。
林秀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不是因为饿，是因为恨。
那眼泪混着眼里的血丝，浑浊不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在满是污垢的脸上划出两道浅痕。
她想起赵金宝十三岁那年得肺炎，高烧西十度，嘴唇烧得发紫，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没救了。
她不甘心，背着赵金宝就往镇上跑，山路崎岖，她摔了好几跤，膝盖磨破了，流着血，却不敢停下。
到了卫生院，医生说要先交十块钱押金，她没钱，就跪在卫生院门口求医生，从早上跪到晚上，膝盖跪得红肿，终于有个好心的医生动了恻隐之心，给赵金宝输了液。
那三天三夜，她没合眼，守在病床边，给赵金宝擦汗、喂水，自己饿了就啃两口干窝头，最后把自己熬得吐了血，赵金宝才捡回一条命。
她想起赵银宝十八岁那年，跟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对方家里来了十几个人，堵在门口要赔五十块钱，不然就报警。
赵银宝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是她挡在门口，跟对方说好话，又把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支银镯子当了——那镯子是母亲的陪嫁，传了三代，她平时连碰都舍不得碰。
当了镯子还不够，她又熬夜绣了半个月的手帕，绣了三十多条，拿到集市上卖，一条五毛钱，才凑够了五十块钱，把这事摆平了。
可赵银宝非但不感激，还嫌她丢人，好几天没跟她说话。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个能干的姑娘，针线活做得好，还会纺线。
嫁给赵建国后，她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种地、做饭、喂猪、纺线，还要照顾公婆和三个孩子。
公婆生病，她端屎端尿，从没抱怨过；赵建国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家里的重担全压在她身上。
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旧衣服缝缝补补穿了十几年，补丁摞着补丁，可三个孩子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过年还能穿上新衣服。
她一辈子围着这三个孩子转，把心掏出来给他们，把血都榨干了，最后却落得被他们锁在破老屋里，活活饿死的下场。
他们甚至没给她留一口吃的，一口水都没有。
腊月二十八，外面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别人家阖家团圆，吃着年夜饭，说着吉祥话，可她这个“老不死的”，却像条没人要的狗，被锁在冰冷的破屋里，等着断气。
林秀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喊，想骂，想问问他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风箱在响，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看着屋顶的破洞，那破洞漏下来的微光越来越暗，越来越小，就像她的生命一样，在一点点消失。
“苍天在上……”她在心里嘶吼，声音带着血与恨，带着无尽的不甘，“我林秀婉一生为儿女，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我要你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要和你们亲缘尽断，永不相干！”
最后一丝光亮从她眼中消失，胃里的剧痛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冰冷。
她的头歪向一边，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还在诉说着什么，可再也没有声音了。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连那刺骨的寒风，都再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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