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亿悬赏冰冷的消毒水味儿像针一样扎进我的鼻腔,钻进每一个毛孔里,挥之不去。
这味道,住了三个月,还是没能习惯。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从没关严的门缝里漏进来一道,
斜斜地劈在惨白的被子上,像个不吉利的符号。我缩在窄小的病床上,
骨头硌着硬邦邦的床板,身上盖着的薄被轻飘飘的,盖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窗户关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透进来,死气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堵。这鬼地方,
连空气都像是凝固的,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隔壁床的老太太又在咳嗽,一声接一声,
撕心裂肺,拉风箱似的,听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床头柜上,
那个小小的便携式屏幕是唯一一点活气,幽幽地亮着。屏幕里正放着一场财经新闻直播,
主持人字正腔圆,嗡嗡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今日,磐石集团正式登陆港交所,
开盘价即突破预期,市值瞬间冲破千亿大关!年仅三十二岁的创始人沈砚舟先生,
成为本年度最耀眼的商界新星……”千亿。这数字像个无形的锤子,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屏幕的光映在我枯瘦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狰狞地凸起。
镜头猛地切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沈砚舟。真的是他。那张脸,曾在我指尖的温度里摩挲过无数次,
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紧贴着我的颈窝,带着滚烫的、属于年轻人的汗水和喘息。
可屏幕上的这张脸,彻底陌生了。线条像是被最冷的刀精心削凿过,锐利得逼人。
曾经少年意气的眉眼沉淀下来,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炭灰色西装,
一丝不苟,连袖口那枚小小的、闪着冷光的袖扣都透着拒人千里的贵气。他就坐在那里,
接受着无数闪光灯和镜头的膜拜,像一尊刚从神坛上走下来的雕像。
主持人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抛出那个公式化却又无比刺耳的问题:“沈总年轻有为,
事业登顶,想必感情生活也一定美满幸福?能否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镜头死死地锁住他的脸。病房里安静得可怕,连隔壁老太太的咳嗽都诡异地停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单,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要说什么?宣布订婚?还是早已儿女双全?沈砚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屏幕,
穿透了千山万水,直直地落在我脸上。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很浅,
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的心上。他开口了,声音透过劣质的扬声器传出来,
带着一点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感情?
”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影,那点笑意非但没融化,反而更冷了,
“我确实在找人。”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在喉咙口疯狂地、绝望地跳动。
“我在找我的前女友,李笑笑。”轰——!脑子里的某根弦,彻底绷断了。
整个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颅腔里反复撞击。李笑笑。他在找我?
这个念头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我僵在病床上,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手脚冰凉一片。屏幕里,因为他的这句话,整个会场瞬间炸开了锅!
记者们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闪光灯疯狂地连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嗡嗡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沈砚舟却置若罔闻,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着镜头,
仿佛能穿透这冰冷的机器,看到千里之外蜷缩在病床上的我。他停顿了一下,
像是在欣赏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又像是在积攒某种力量。然后,
他用一种清晰到残忍的语调,补上了后半句:“提供有效线索,助我找到她的,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像冰雹砸落,“酬谢一亿。”一亿!
病房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连隔壁床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都瞪大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震惊到极致的死寂。2 水晶球之谜然而,沈砚舟的话还没完。
就在这死寂和喧嚣的顶峰,在所有人被那“一亿”砸得头晕目眩之际,
他脸上的那点冰冷笑意似乎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刻骨的执拗,
甚至……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他微微倾身,离话筒更近了些,声音不大,
却奇异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找到她的人,麻烦替我带句话。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七年的时光尘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
紧紧攫住屏幕外我的灵魂。“告诉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像在讲述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感,
“当年被她摔碎的那个水晶球……我粘好了。”水晶球……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狠狠地捅进了我记忆最深处那个早已结痂的伤口,然后,粗暴地、缓慢地搅动起来。
“沈砚舟!你看看这个家!还像个家吗?”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
带着地下室特有的、混杂着霉味和泡面味的潮湿气息。
那间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破桌子的地下室,墙壁上渗着水痕,像丑陋的泪迹。
昏黄摇晃的灯泡是唯一的照明,光线吝啬地涂抹在角落。一个断了腿的凳子用砖头垫着,
桌子上堆满了散乱的图纸和冰冷的硬馒头。那晚,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雨水凶狠地敲打着地面,像是要把这间小小的蜗居彻底砸进地底。
屋顶角落传来单调又固执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们紧绷的神经。
一只豁了口的搪瓷碗忠诚地守在那里,承接那永无止境的漏水。“笑笑,再等等,
等我这个项目奖金下来,马上就能换地方了……” 沈砚舟的声音干涩,
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他正蹲在床边,
用几块皱巴巴的纸巾徒劳地试图堵住天花板上那个不断渗水的缝隙。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单薄的背上,洗得发白的T恤紧紧贴着,清晰地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
我站在屋子中央,手里紧紧攥着几张薄薄的、几乎被汗水浸透的钞票。那是刚发的工资,
几张可怜的粉红色票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
而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绝望和愤怒,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等?
沈砚舟,你告诉我还要等多久?等到这破屋顶塌下来把我们活埋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四壁,
又被外面隆隆的雨声粗暴地淹没。我猛地转过身,把手里那几张钞票狠狠摔在桌上,
纸片无力地飘散开,像几只垂死的蝴蝶。“看看!这点钱够干什么?交了这个月的房租,
连吃顿像样的肉都他妈是奢侈!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这种看不到头的日子!
”他堵水的动作僵住了,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那背影在昏暗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几乎要折断。
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刺穿了我的愤怒,可随即,更深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攫住了我。
不行,李笑笑,你必须狠,必须把他推得远远的!我深吸一口气,
那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痛。我几步冲到床边那个小小的旧木箱前,
粗暴地掀开盖子。箱底,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巴掌大小,透明的玻璃罩子里,
是一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童话城堡,还有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跳舞小人。
那是我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冬天,他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的。他说,笑笑,你看,
再冷的天,我们的小城堡里都是暖的。水晶球依旧晶莹剔透,
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廉价却温暖的光泽。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
眼泪毫无征兆地冲了上来,汹涌地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
不能心软!李笑笑,你不能!“这种破玩意儿!” 我猛地抓起那个水晶球,用尽全身力气,
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啪——!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爆裂声骤然炸响!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无数晶莹的碎片像炸开的烟花,带着尖锐的棱角,飞溅开来,散落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
那颗小小的、象征着“温暖”的城堡,四分五裂,散落在那些闪着寒光的碎玻璃渣里。
沈砚舟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和那双瞬间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睛。
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里面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死灰般的沉寂。那眼神,
比外面最冷的雨水还要刺骨,比最锋利的玻璃碎片还要伤人。它像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成了奢侈的酷刑。
胸腔里翻涌的血腥气再也压不住,我猛地弯下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冲破喉咙。
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了上来。我死死捂住嘴,
指缝间瞬间一片温热的黏腻。“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脆弱的肺叶,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尖锐的疼痛在胸腔里炸开。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笑笑!” 小然惊恐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病房里凝固的窒息感。
她像一阵风似的冲到我床边,冰凉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用力拍着我的背。
另一只手慌乱地抓过床头柜上备着的纸巾,试图去擦我嘴角和指缝间不断溢出的暗红液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笑笑!别吓我!你怎么样?啊?护士!护士!
”我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火烧火燎。眼前发黑,
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可怕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我无力地靠在小然身上,
像一摊融化的泥。刚才屏幕里沈砚舟那张冰冷锐利的脸,和他那句“水晶球我粘好了”,
还在脑子里疯狂地搅动、盘旋,和眼前这刺目的猩红、这令人窒息的虚弱交织在一起,
像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我死死缠住。“没…没事…” 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老…毛病了…”“什么老毛病!你看看你!
” 小然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她手忙脚乱地替我擦拭着,
纸巾迅速被染红,触目惊心。“他就是个混蛋!王八蛋!都多少年了?
他现在装什么深情款款?还一亿?还水晶球?他早干嘛去了!他……” 她哽咽着,
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用纸巾按着我的嘴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3 生死鸿沟我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小然替我清理。
身体的疼痛暂时压过了心口那种被反复撕扯的钝痛。沈砚舟的脸,
七年前那个雨夜里他死灰般的眼神,
有屏幕上那个冰冷、强大、悬赏一亿寻找我的男人……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疯狂地闪回、碰撞。
混乱,荒谬,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唾弃的、不合时宜的酸涩。是啊,早干嘛去了?
在我最需要他、最恐惧、最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被确诊“急性髓系白血病”,医生平静地告诉我“情况很不好,靶向药一盒五万,
先准备一个疗程试试”的时候,他是不是正穿着破旧的工装,在某个工地挥汗如雨,
为了那几百块的日薪?在我为了省下几块钱的公交车费,
顶着寒风走几公里去医院排队做骨穿,被那粗大的针头刺穿骨头、痛得浑身痉挛的时候,
他是不是正啃着冰冷的馒头,对着那些永远也画不完的图纸?
化疗副作用吐得天昏地暗、头发大把脱落、对着镜子里那个形销骨立的鬼影失声痛哭的时候,
他……他是不是也曾在某个夜晚,对着那个被我摔碎的、粘好的水晶球发呆?我们之间,
隔着的哪里只是七年的时光?那是贫穷的深渊,是病魔的利爪,是生死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用那一亿,用那粘好的水晶球,在向谁证明?证明他沈砚舟如今无所不能?
证明他赢了这狗屁的生活?可这证明,除了在我腐烂的生命尽头再撒上一把盐,
还有什么意义?一股巨大的、无法排遣的悲愤和委屈猛地冲上喉头,带着更浓烈的血腥味。
我猛地推开小然的手,趴在床边,对着那个塑料盆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吐出的只有带着血丝的酸水,灼烧着喉咙,呛得我眼泪直流。“笑笑!笑笑你别这样!
” 小然哭喊着,用力扶住我的肩膀,声音抖得不成调,“求你了,你别激动!医生!
医生快来啊!”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白色的身影围拢过来,
带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冰冷气息。氧气面罩不由分说地扣在了我的口鼻上,
冰凉的氧气带着一股塑料味强行灌入肺里。手背上传来熟悉的刺痛,
冰冷的液体顺着留置针开始流入血管。“心率过快!血压下降!准备抢救药!
” 医生的声音冷静而快速,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着混乱的空气。我被强行按回床上,
眼前一片模糊的光影晃动。
着各种仪器尖锐的报警声、小然的啜泣声、医生护士冷静的指令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漩涡。沈砚舟的脸,那个粘好的水晶球,
在漩涡中心沉沉浮浮,最终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彻底吞没。意识像断线的风筝,
向着无边的黑暗急速坠落。……黑暗无边无际,黏稠而沉重。我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偶尔,会有一些零星的碎片浮上来,
又迅速被黑暗吞噬。是消毒水的味道?是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是小然压抑的哭声?
还是……沈砚舟那双深不见底、在记者会上穿透屏幕望向我的眼睛?时间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这厚重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依旧是病房惨白的天花板,
依旧是那盏散发着冷漠光晕的吸顶灯。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还混杂着一种……塑料和金属的冰冷气息。“醒了?感觉怎么样?
”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是张医生。他俯下身,戴着口罩,
只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却依旧温和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
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
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组装起来,
每一寸都泛着酸软无力的钝痛。意识慢慢回笼,如同退潮后显露出的狼藉沙滩。
昏倒前的一切,像破碎的玻璃片,带着尖锐的棱角扎进脑海——沈砚舟的脸,水晶球的碎片,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还有小然惊恐的哭喊。“别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