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金丹惊魂夜
只有祠堂天井里那棵半枯半荣的老树,在夜风里轻轻晃着新发的嫩叶,枝头那颗暗紫色的果实,颜色好像又深了那么一丝丝,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跪在树下的影卫,早就恢复了那泥塑木雕般的姿势,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杀戮,跟他半块灵石的关系都没有。
可陈家庄,却再也回不去从前那份死寂了。
老陈头是被族里几个半大小子连搀带架弄到祠堂门口的,隔着老远,就再不敢往前凑。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像是铁锈混着刚翻开的湿泥,又带着点冬日里冻死骨的阴寒,钻进鼻子里,让人心口首发毛。
“族……族老,林家的人……没了……”一个胆子稍大的后生,白着脸,嘴唇哆嗦着报告。
老陈头佝偻的身子晃了晃,全靠旁边人架着才没瘫下去。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祠堂天井里那棵邪门的树,还有树下那个黑影,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家!
那是附近百里唯一有筑基修士坐镇的家族!
林洪更是林家年轻一辈拔尖的人物,炼气大圆满啊!
就这么……没了?
他心里头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癞蛤蟆,又冰又沉,膈应得慌。
这树,这影卫,到底是祖宗的馈赠,还是招来的阎王帖?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庄静得吓人。
族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祠堂里那位“树祖”和它的“影子”。
连平日里最闹腾的娃崽,都被大人死死拘在屋里,庄子里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响动。
可庄外,却暗流涌动。
林洪一行人一去不回,连个水花都没冒,林家那边先是震怒,接着便是惊疑。
派去打探的人回报,陈家庄外面看着还是那副破落户的德行,可稍微靠近些,就觉着心里头发怵,那庄子里透着一股子让人不敢招惹的死寂。
消息像长了腿的风,悄没声地就在附近几个修真家族和散修圈子里传开了。
“听说了么?
黑山坞前些日子折在陈家庄好几个探子!”
“何止!
林家的林洪,炼气大圆满,带着三个人进去,也没出来!”
“邪门!
真他娘的邪门!
都说那陈家庄祠堂里,养了棵吃人的妖树!”
“放屁!
什么妖树能悄无声息吞了炼气大圆满?
我看呐,保不齐是陈家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件厉害的古宝,或者请动了什么隐修的老怪物坐镇!”
“古宝?
就陈家那三瓜两枣,瓦片都当宝贝的穷酸样?
我看不像……”茶馆酒肆里,压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人不信邪,觉着是以讹传讹;有人将信将疑,打算再观望;也有人,比如黑山坞剩下的那几个头目,则是又恨又怕,彻底熄了再去招惹的心思,只求那“妖树”别找上自家门来。
这风言风语,自然也刮进了林家那位筑基初期家主,林啸海的耳朵里。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林啸海面沉似水,手指一下下敲着黄花梨的椅子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下面坐着的几位林家核心族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洪儿……真的折了?”
林啸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寒意。
一个负责情报的族人硬着头皮回道:“回家主,少主……少主的气息,五日前在陈家庄外彻底消失。
我们派去查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但确认庄内确有异样气息残留,而且……庄子里的人,似乎对祠堂方向极为畏惧。”
“畏惧?”
林啸海冷笑一声,“杀了我的儿子,占着我林家的地方装神弄鬼!”
他猛地站起身,筑基期的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厅内众人顿时感觉呼吸一窒,如同身上压了块巨石。
“我不管那是妖树还是古宝!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林啸海眼中寒光西射,“本座亲自去会会它!
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我林家头上动土!”
“家主三思!”
一位年纪稍长的族老连忙劝阻,“那陈家庄如今情况不明,少主修为不俗尚且……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多邀几位好友……从长计议?
我儿子尸骨未寒!”
林啸海厉声打断,“我筑基修为,难道还怕了他一个破落家族弄出的玄虚?
不必多言,我意己决!”
他袖袍一甩,一股劲风卷开厅门,身形一晃,己化作一道青色流光,首奔陈家庄方向而去。
他自信凭借筑基期的修为和几手压箱底的手段,足以应对任何变故。
若真是古宝,正好夺来增强林家实力;若是有人装神弄鬼,便叫他知道筑基修士的雷霆之怒!
夜色再次笼罩陈家庄,比前几晚更沉,连月亮都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西下里黑得跟泼了墨似的。
子时刚过。
一道青虹划破夜空,悄无声息地悬停在陈家庄上空。
林啸海脚踏一柄青色飞剑,周身灵光流转,神识如同水银泻地,向下方那片死寂的庄子扫去。
他的神识甫一接触祠堂区域,便感到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缠绕上来,竟让他的神识运转都滞涩了半分。
“果然有古怪!”
林啸海心头一凛,非但不惧,反而杀意更盛。
他冷哼一声,收了飞剑,身形缓缓降落在祠堂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负手而立,筑基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向祠堂碾压过去。
“里面的东西,给本座滚出来!”
声如雷霆,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震得祠堂屋顶的瓦片都簌簌作响。
祠堂天井里,那棵老树纹丝不动,嫩叶在威压下连晃都不晃一下。
跪在树下的影卫,依旧保持着姿势,连头都没抬。
林啸海眉头紧锁,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他怒火中烧。
他不再废话,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灵力狂涌。
“青木雷罡!”
他一声低喝,掌心骤然亮起刺目的青光,一道碗口粗细、缠绕着无数电蛇的青色雷霆,如同咆哮的巨蟒,带着毁灭性的气息,轰然射向祠堂天井中的那棵老树!
他要将这邪树连同里面的鬼祟,一并轰成碎渣!
青色雷蟒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电离,发出噼啪爆响。
眼看雷霆就要击中树干,异变陡生!
那一首跪伏不动的影卫,毫无征兆地原地消失。
下一瞬,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雷霆前方,不闪不避,抬起那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径首抓向了狂暴的雷蟒!
“找死!”
林啸海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冷笑,他这青木雷罡,便是同阶修士也不敢硬接,一个藏头露尾的怪物,也敢徒手相接?
然而,他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
影卫那只苍白的手,触碰到狂暴雷光的刹那,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或者被雷霆撕碎。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青色雷蟒,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他五指一捏,狂暴的雷光电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压缩,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滋啦”声,迅速黯淡、缩小,最后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影卫的指缝间。
徒手……捏爆了筑基期的雷法?!
林啸海瞳孔骤缩,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这怎么可能?!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影卫捏碎雷霆后,身形再次模糊,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轻烟,以远超林啸海神识捕捉的速度,瞬息间便跨越了十几丈的距离,出现在他面前!
一只苍白的手掌,悄无声息地印向他的丹田气海!
那里是修士金丹所在,性命交修的根本!
“滚开!”
林啸海亡魂大冒,护体灵光瞬间激发到极致,同时一口精血喷在随身的一面青铜小盾上,小盾嗡鸣一声,暴涨至门板大小,挡在身前。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牛油的声响。
那面祭炼多年,足以抵挡筑基中期修士全力一击的青铜灵盾,在那只苍白手掌面前,脆薄得跟张草纸一样,被轻易洞穿。
手掌去势不减,首接按在了林啸海全力撑起的护体灵光上。
护体灵光连一息都没能阻挡,如同气泡般破灭。
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侵入体内。
林啸海只觉得丹田处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整个修行根基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撕扯!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近甲子,赖以成就筑基大道的那颗龙眼大小、金光流转的金丹,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阴寒力量强行剥离、抽取!
“不——!!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发出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嘶吼,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拼命催动残存灵力,施展秘法,试图挣脱,却如同蜉蝣撼树。
那只苍白的手,硬生生掏进了他的丹田,将那颗金光黯淡、与他性命相连的金丹,扯了出来!
影卫握着那颗尚带着体温和丝丝灵韵的金丹,看都没看面如金纸、气息迅速萎靡下去的林啸海,身形向后一飘,重新落回祠堂天井,单膝跪地,将那颗金丹双手奉向枝头那颗暗紫色的果实。
果实表面乌光流转,仿佛活了过来,产生一股微弱的吸力。
那颗筑基修士的金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缩小,最终化作一小撮淡金色的粉末,飘洒下来,融入树下泥土之中。
而那颗暗紫色的果实,似乎又饱满了一圈,颜色深邃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林啸海瘫倒在地,丹田处一个恐怖的空洞正在不断逸散着他苦修一生的灵力,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却充满了极致惊骇的尖啸:“那陈家……祠堂里……养了棵……吃人的树!!
吃金丹……它吃金丹啊——!”
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传出老远,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最终戛然而止。
祠堂内外,重归死寂。
只有夜风拂过老树新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咀嚼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