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燥热难耐,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粘稠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大厅里,冷气开得很足,但陆晨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硬着。他坐在冰凉的金属座椅上,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文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陆晨,不是我说你,跟你这三年,我们家小晚过得是什么日子?”
尖利的女声像一把锉刀,反复刮擦着他的耳膜。说话的是他的岳母,张丽娟。她穿着一件花色艳丽的连衣裙,烫卷的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正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陆晨的鼻梁上。
“她闺蜜哪个不是名牌包换着背,出入高档餐厅?再看看你!”张丽娟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引得大厅里其他等待的人纷纷侧目,“连个像样的学区房首付都凑不出来!我女儿的大好青春,真是喂了狗!”
陆晨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膝盖上。这三年来,类似的话他听了无数遍,从张丽娟嘴里,从林家那些亲戚嘴里,甚至……也从他曾深爱的妻子,林晚嘴里。
他记得,去年林晚过生日,看中了一个三万块的奢侈品包。他那时候项目正紧,天天加班,想着下个月发了年终奖一定给她买,只是商量着能不能稍等片刻。结果,林晚整整一个星期没跟他说一句话,家里冷得像个冰窖。
他记得,她弟弟林涛说要买车,二十万,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他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换掉那辆老旧代步车的卡里划走了十万。他问起来,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不帮谁帮?你那破车还能开,急什么?”
他更记得,每一次家庭聚会,他都是餐桌上那个永恒的话题中心——被数落工资低,被比较谁谁家的女婿又升职了,被调侃不懂人情世故。他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在她们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甚至……还远远不够。
心,大概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冷水浇灌下,慢慢凉透,最后彻底冻结。
“字签好了。”
陆晨抬起头,声音干涩沙哑,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平静。他把已经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推到了桌子对面。
坐在他对面的林晚,今天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容,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和不耐。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小套裙,是去年他咬牙刷信用卡给她买的。她甚至没有看陆晨一眼,只是快速拿起协议,检查了一下末尾的签名,嘴角微微下撇,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轻快,又夹杂着些许对他如此“痛快”的诧异。
“车子归我,存款我们对半分,你没意见吧?”林晚放下协议,语气理所当然。
那辆车,是他婚前父母掏空了半辈子积蓄,又找亲戚凑了凑,才给他付了首付买的。那点存款,几乎全是他这三年没日没夜加班、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工资。
陆晨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刺痛蔓延开。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更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问题。”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持续了三年的、名为婚姻的酷刑。这些身外物,他不想再争了,太累。累到灵魂都在发出***。
张丽娟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你识相!耽误我们家小晚这么多年,这点补偿都是轻的!”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询问、盖章。当那个暗红色的印章落在离婚证上的瞬间,陆晨清晰地感觉到,某种连接彻底断裂了。
手续办得出奇的快。
走出民政局那扇旋转玻璃门,灼热的阳光瞬间扑面而来,刺得陆晨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世界依旧车水马龙,喧嚣鼎沸,与他内心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无长物,心如死灰。
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他看见林晚脚步轻快地走向路边一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白色宝马5系。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个穿着粉色衬衫、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男人冲林晚吹了个轻佻的口哨,伸手帮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林晚弯腰坐进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她刚刚在法律上结束了关系的男人。
原来,早就找好下家了。
陆晨站在原地,阳光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这个月仅剩的五百三十八块五毛。钱包、卡,甚至连那辆旧车的钥匙,都在刚才一并交了出去。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胸腔里却满是冰碴子。
未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抬起脚,沿着滚烫的马路牙子,一步一步,机械地向前走去,仿佛要走进这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炽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