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映得满室辉煌。我端坐在雕花拔步床上,身上是大红的嫁衣,
头顶是沉甸甸的凤冠。眼前的一切都被一方红盖头隔着,朦朦胧胧,如同我往后的人生。
外面喧闹声渐渐散了,宴席将尽。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1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看见一双云纹黑缎靴停在我面前,
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混着一种清冷的松木香。喜秤伸了进来,轻轻一挑,
盖头被掀开了。光线骤然明亮,我微微眯了眼,才看清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的夫君,
镇北侯府的世子,沈诀。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却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累了就歇下吧。
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垂下眼帘:等夫君为先。这是出嫁前,
母亲反复教导的规矩。为***者,当以夫为天,恭顺谦和,
尤其是像我这般出身商贾之家却高攀了侯府的,更需谨言慎行,不能有半分越矩。
他没说什么,转身走到桌前,自斟自饮了一杯合卺酒。我看见桌上那对酒杯,一双一對,
本该是我们共饮的。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我愣了愣,轻声道:苏晚,晚上的晚。
他点点头,又倒了一杯酒:苏家女儿,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知是赞是讽。京城谁不知道,苏家虽是江南首富,
可终究是商贾出身。若不是三年前老侯爷受了父亲救命之恩,临终前定下这门亲事,
我这样的女子,是万万进不了镇北侯府的门槛的。世子过奖了。我低声道。他不再说话,
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红烛燃了半截,蜡油如泪,一滴滴落在烛台上。
我终于鼓起勇气:世子,夜深了...他放下酒杯,走到床前,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我紧张得手指发白,心跳如擂鼓。睡吧。他只脱了外袍,便吹灭了烛火,
和衣躺在了床的外侧,背对着我。黑暗中,我怔怔地坐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母亲教导的闺中之事,一样也没有发生。红烛泪干,罗帐未放,我的新婚之夜,
就这样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翌日清晨,我早早醒来,发现身侧已空。
丫鬟锦绣进来伺候梳洗,她是我从江南带来的贴身侍女,见我独自一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却也不敢多问。世子一早就去练剑了。她轻声说道,吩咐不必打扰夫人休息。
我点点头,任由她为我梳妆。镜中的女子,年方二八,眉目如画,肤白似雪,
一身大红嫁衣更衬得人比花娇。可那双眼睛里,却带着一丝茫然。夫人真美。
锦绣轻声赞叹,世子见了定会喜欢的。我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想起昨夜沈诀那冷淡的模样,心中不免黯然。梳洗完毕,我便去给公婆请安。
镇北侯沈巍是个威严的中年人,对我还算和蔼。侯夫人却是一脸冷淡,只略问了几句话,
便让我退下了。诀儿性子冷,你多担待些。临走时,侯爷如是说。我恭敬应下,
心中却明白,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报恩的交易。至于夫妻之情,怕是奢求不得了。
回到院中,沈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用早膳吧。
他简短地说。餐桌上寂静无声,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微声响。我偷偷看他,见他目不斜视,
用餐的姿态优雅却疏离。今日我要入宫当值,三日后回来。用完膳,他起身说道,
府中有什么事,可禀告母亲。我起身相送:世子放心。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没有回头。我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春日的阳光,也照不进心里去。
三日转瞬即逝。沈诀不在,我倒也自在些,每日除了给侯夫人请安,便是待在房中看书习字,
或是与锦绣说说话,聊聊江南的旧事。第四日黄昏,沈诀回来了。我正在院中赏杏花,
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世子回来了。他点点头,目光落在满树繁花上:喜欢杏花?
杏花烟雨,是江南春日的景致。我轻声道,妾身的家乡,这个时候,
该是满城杏花开了。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后院有片杏林,花开得正好。我怔了怔,
不知他此言何意。是邀我同赏,还是随口一说?正犹豫间,他已转身入了屋内。我站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跟去,还是留在院中。晚膳时,他比往常更沉默。直到用餐完毕,侍女撤下碗筷,
他才忽然开口:明日宫中设宴,皇上命我带家眷入宫。我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入宫?
我这样的商贾之女,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踏入宫门?妾身...怕失了礼数,给世子丢脸。
我忐忑道。他看了我一眼:无妨,届时跟着我便是。这一眼,似乎比平日温和了些许。
我心中莫名一动,低下头轻声应了。翌日,我早早起身梳妆。
锦绣为我选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既不失身份,也不太过招摇。夫人真美,
定会让世子在宫中脸上有光。锦绣一边为我簪上一支玉簪,一边笑道。镜中的女子,
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确是有几分姿色。可我心中仍是不安,宫闱重地,规矩繁多,
我这般出身,只怕一不小心就会惹人笑话。沈诀进来时,见我一副忐忑模样,
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不必紧张,只是寻常宫宴。跟着我,少说话便是。我点点头,
心中却因他这难得的关怀而泛起一丝暖意。马车驶向皇宫,我与沈诀并肩而坐,一路无话。
我偷偷看他,见他闭目养神,侧脸在晃动的车帘透进来的光线中明明灭灭。宫门深深,
一道道朱红大门在面前打开,又在我们身后合上。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沈诀身后,
不敢四处张望,却能感受到这座皇城的庄严与压抑。宴设在御花园中,春光明媚,百花争艳。
王公贵族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言笑晏晏。见我们到来,不少目光投了过来,有好奇,
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轻蔑。沈世子来了。一位华服公子笑着迎上来,
这位便是新夫人吧?沈诀淡淡点头:内子苏氏。我微微屈膝见礼,举止尽量从容。
那公子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笑道:世子好福气,娶得这般美人。沈诀不置可否,
只与他寒暄几句,便带我向座位走去。我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如针扎般刺人,心中更加忐忑。
宴至中途,皇上驾到,众人起身相迎。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只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众卿平身。起身时,我无意中抬头,
恰好对上皇上投来的目光。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我却心中一凛,
忙低下头去。宴席结束后,皇上特意召见了我们。沈爱卿,这位便是你的新婚夫人?
皇上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回陛下,正是内子苏氏。沈诀答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依言抬头,仍垂着眼不敢直视。皇上打量我一番,笑道:果然姿容出众,
与沈爱卿堪称良配。我轻声谢恩,心中却莫名不安。皇上的目光,似乎太过专注了些。
出宫的路上,沈诀比来时更加沉默。马车行驶在长安街上,外面人声鼎沸,车内却静得可怕。
日后若无必要,不必再入宫了。他突然说道。我怔了怔,轻声应下。这话中的意思,
我不敢深想。回到府中,天色已晚。我刚要回房,却听沈诀道:随我来书房一趟。
我心中诧异,跟随他来到书房。这是侯府中我最不熟悉的地方,布置简洁,书香与墨香交织。
他关上门,转身看着我,目光如刀:今日宴上,你可注意到皇上的异常?我心中一紧,
忙道:妾身不知世子何意。他冷笑一声:皇上看你的眼神,非同一般。你与皇上,
可是旧识?我慌忙跪下:妾身自幼长在江南,从未离开,怎会与皇上是旧识?世子明鉴。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目光中的冷意渐渐散去,化作一种复杂的情绪。起来吧。
他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多虑了。我起身,心中却难以平静。皇上的目光,沈诀的疑问,
都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那日后,沈诀对我的态度似乎温和了些。
他会在用膳时问及我的喜好,偶尔也会与我聊聊府中事务。我渐渐放下心来,
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那日,我独自在府中的杏林散步,
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婉儿。我浑身一颤,这个称呼,这个声音...转过身,
我看见杏花深处,站着一位身着便服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他微笑着向我走来,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情意:多年不见,你可还好?我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在江南苏家做客的少年,
那个与我许下诺言的人...皇上认错人了。我低下头,声音微颤,
妾身从未见过皇上。他轻笑一声,步步逼近:婉儿,何必装作不识?你可还记得,
那年杏花烟雨,你说过的话?我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上一棵杏树,无路可退。
满树繁花在风中摇曳,落英缤纷,如同我纷乱的心绪。妾身已是沈家妇,请皇上自重。
我强自镇定道。他的目光暗了暗:若非当年父皇急召我回京,你我已经...皇上!
我打断他,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
自我发间取下一片花瓣:你放心,朕不会逼你。但你要知道,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经让我朝思暮想的少年,如今已是九五之尊,
却依然记得当年的承诺。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晚儿。另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沈诀站在不远处,面色阴沉如水。他一步步走来,
目光在我和皇上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我苍白的脸上。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们早就相识。皇上上前一步,将我从树前拉开,
护在身后:沈爱卿,不得无礼。沈诀看着皇上护着我的动作,
眼中的寒意更甚:皇上与内子旧识重逢,臣是不是该回避才是?我挣脱皇上的手,
急急道:世子,你误会了...误会?沈诀冷笑一声,那日宫宴上,皇上的目光,
你的不安,都是误会?今日杏林私会,也是误会?皇上沉下脸:沈诀,注意你的言辞!
我看着沈诀眼中的讥诮和冰冷,心如刀割。刚刚有所缓和的夫妻关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回府。沈诀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我向皇上匆匆一礼,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杏花如雪,纷纷扬扬,掩盖了那个站在花雨中目送我们离去的身影。回到府中,
沈诀径直走向书房,看也不看我一眼。世子!我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请听我解释。
他甩开我的手,转身盯着我,目光如冰:解释?解释你如何欺瞒与我?
解释你如何与皇上旧情复燃?我没有!我急得眼圈发红,
我与皇上是十年前在江南相识不假,可自他回京后便再无联系。今日杏林相遇,纯属偶然!
偶然?他冷笑,好一个偶然!那你为何从不告诉我你与皇上相识?我语塞。
为何不说?因为那段往事是我心中最深的秘密,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曾经心属他人。
我的沉默让他眼中的寒意更甚:无话可说了?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便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欲走,我拉住他:世子!妾身既已嫁入沈家,便是沈家妇,
此生绝不会做有辱门风之事!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但愿如此。
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我颓然跪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满是绝望。原来,
命运从不曾眷顾于我。十年前,我失去了初恋;十年后,
我可能又要失去刚刚得到的一丝温暖。窗外,杏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我破碎的心,
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2自那日杏林一别,沈诀再未与我说过一句话。
他搬出了我们的卧房,住进了书房。每日晨起请安,同桌用膳,他都视我如无物。
侯爷和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看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不满。府中的下人最是势利,
见世子冷落了我,伺候也渐渐怠慢起来。唯有锦绣依旧忠心耿耿,时常为我抱不平。
夫人何不向世子解释清楚?她一边为我梳头,一边轻声劝道。
我看着镜中日益憔悴的容颜,苦笑摇头:他不肯信我,解释又何用?可这样下去,
夫人在府中如何立足?锦绣忧心忡忡。我默然。是啊,一个失宠的世子夫人,
在这深宅大院中,又能支撑多久?这日,宫中传来消息,太后设赏花宴,命各府女眷入宫。
我本欲称病不去,却被侯夫人训斥了一番。太后懿旨,岂能推拒?你虽出身商贾,
也该懂得规矩。她冷眼看着我,莫要失了侯府的颜面。我只好应下,回房准备。
锦绣为我选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宫装,首饰也尽量从简。夫人何必如此素净?锦绣不解。
我轻叹一声:今日宫中,越不起眼越好。太后的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牡丹亭。
各府女眷们衣着华丽,珠光宝气,言笑晏晏。我独自坐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宴至一半,太后命我上前说话。这便是沈世子的新妇?
太后打量着我,目光锐利,果然生得标致。我恭敬行礼:臣妇苏氏,参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淡淡道,听闻你出身江南苏家?是。商贾之女能入侯府,
也是你的造化。太后语气平淡,话中却带刺,要好自为之,谨守妇道。我心中一紧,
忙道:臣妇谨遵太后教诲。这时,皇上驾到,众人起身相迎。我低着头,
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母后好雅兴。皇上笑道,声音温和。
太后命人在自己身旁设座,皇上却道:不必,朕随意走走便是。他在园中漫步,
与几位重臣家眷寒暄几句,最终停在了我面前。沈夫人近日可好?他问道,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亭中众人听清。我心中警铃大作,忙垂首道:谢皇上关怀,臣妇一切安好。
江南苏家,朕早年曾到过那里。皇上似是无意地说道,杏花烟雨,真是人间胜景。
亭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探究、惊讶,
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太后微微皱眉:皇儿去过江南?多年前的事了。
皇上淡淡道,目光却仍停留在我脸上,那时还与苏家有过一面之缘。我指尖冰凉,
强自镇定道:臣妇惶恐,不知皇上曾驾临寒舍。皇上轻笑一声:那时你还年幼,
不记得也是自然。他转身走向太后,结束了这场令我如坐针毡的对话。
然而亭中的目光已经变了,尤其是那些贵妇千金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宴席结束后,
我刚要离开,却被一名宫女唤住:沈夫人请留步,太后有请。我心中不安,
却不得不跟随她来到太后的长春宫。太后端坐上位,面色阴沉。我跪下行礼,她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