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台上的心火
是这个世界留给陆远最后的触感。
狂暴,冰冷,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单薄的衬衫,要把他从这座城市之巅,拽入下方那片由霓虹与雨水搅浑的深渊。
中环塔,一百零八层。
城市的冠冕,也是他选定的墓碑。
雨水灌进他的眼睛,模糊了视线,也冲刷着脸上早己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液体。
他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死人般的惨白。
下面是什么?
是曾经为他疯狂尖叫的粉丝,如今变成了用最恶毒言语诅咒他去死的键盘侠;是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队友,如今正踩着他的尸体享受着资本的盛宴;是曾经许诺他未来的公司,如今只想着如何榨干他最后一点商业价值,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够了。
真的够了。
他松开了一只手,身体前倾,风瞬间将他托起,死亡的诱惑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
“吱嘎——”一声轻微却在风声中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从他身后传来。
陆远猛地回头。
通往天台的维保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铁门被推开的瞬间,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乔桑脸上。
风声尖锐,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哭嚎。
她眼前的世界,是这座城市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脚下是湿滑的停机坪,远处是模糊成一片光海的都市夜景。
而在这片光海的边缘,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栏杆外侧,摇摇欲坠。
那是陆远。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乔桑也能感受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衬衫被狂风和暴雨彻底浸透,紧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他就那么站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融入脚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是谁?
安保?
记者?
还是哪个神通广大的私生饭?
“滚!”
陆远嘶吼出声,声音被狂风撕得破碎。
他现在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任何一点惊扰,都能让他彻底疯狂。
女人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的怒吼。
她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平静,淡漠,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脚下城市的繁华,也映不出眼前这个即将赴死的男人。
不,不对。
陆远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东西。
她看的不是他的脸,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头顶。
仿佛那里,有什么她能看见,而他看不见的东西。
乔桑确实在看。
她看着陆远头顶那根摇摇欲坠的金色光柱。
比爷爷素描里的情况还要糟糕。
那根本应璀璨如太阳光束的“心火”,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
不祥的黑点,像附骨之蛆,从内部侵蚀着光柱的根基,那是被背叛后滋生的怨憎。
而光柱的表面,则附着着一层灰黑色的污秽,那是外界泼来的脏水和诅咒。
火焰,只剩下顶端微弱的一小簇,在风中明灭不定,随时都会熄灭。
“七日之内,油尽灯枯。”
爷爷的判断,还是太保守了。
照这个速度,大概,还有三分钟。
她不紧不慢地迈出脚步,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这声音在狂风中微不足道,却精准地刺入了陆远的耳朵。
他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死灰,惨白,毫无血色。
雨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曾经被粉丝吹捧为“盛世神颜”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和麻木的绝望。
在看到乔桑的一瞬间,那麻木的绝望,瞬间被点燃成了暴怒的火焰。
“滚!”
一声嘶哑的咆哮,从他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垂死野兽,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警告。
“你是谁?
狗仔吗?
还是那些该死的私生饭?”
他的情绪激动,身体在栏杆外侧晃动得更加厉害,看得人心惊肉跳。
“想拍我跳下去的独家头条?
滚!
我叫你滚!”
乔桑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安全距离。
她没有理会他的嘶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像同情,不像怜悯,更像是……一个雕刻家,在审视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
这种眼神,让陆远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见过无数种眼神,狂热的,迷恋的,憎恨的,鄙夷的。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仿佛他的生死,他的绝望,他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具备任何情绪价值。
“你他媽的看什么!”
陆远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数三声,你再不滚,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乔…桑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风雨,向前走了一步。
她从随身携带的皮质公文包里,拿出那份薄薄的档案。
狂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撕碎。
但她拿着文件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一。”
陆远开始倒数,眼神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
乔桑翻开了档案的第一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陆远,二十西岁,天马娱乐签约艺人。”
“二。”
陆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乔桑继续念着,语调平铺首叙,没有任何感情。
“三年前,以偶像团体‘C-light’队长身份出道,红极一时。”
“一年前,团队成员周牧买通狗仔,伪造你与粉丝的不雅照,逼你退团团队。”
“半年前,公司高层李总,以雪藏为要挟,逼你就范,被你拒绝。”
“三个月前,被曝出所谓‘耍大牌’视频,恶意剪辑,全网声讨。”
“一周前,抑郁症重度确诊。”
“昨天,收到银行最后的催债通知。”
乔..桑每念一句,陆远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事情,有些是公众知道的,有些,却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裸地暴露在这风雨里,无所遁形。
那倒数的“三”,卡在喉咙里,再也喊不出来。
他头顶那根即将熄灭的心火,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猛地闪烁了一下。
乔桑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陈述着。
“你恨他们,恨所有人。
但你最恨的,是你自己。”
“你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无力反抗,恨自己连死,都只能选择这样一种狼狈的、无声无息的方式。”
“你觉得不甘心。”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乔桑的脸。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陆远的心上。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癫狂,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
这个陌生的女人,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你……到底是谁?”
陆远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乔桑合上了档案。
她抬起眼,目光终于与他对视。
“你的前半生,我看完了。”
“现在,”她向前递出那份文件,动作优雅,仿佛不是在天台,而是在某个高级写字楼的会议室里。
“别急着死。”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
“你的人生毕业典礼策划案,先过目一下。”
人生……毕业典礼?
陆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个黑色的文件夹,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眼神却比深渊还平静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死前,遇到了一个比他还疯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