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市第一精神病院。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但林乐风却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明亮。
“王主任早啊!”
“赵医生好!”
林乐风今天脚步轻快,逢人便打招呼,因为今天中午姐姐会来看他。
姐姐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想保护的人。
林乐风走到院长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下门便推门进去了。
“老头,你知道我姐姐今天要来吧?
她什么时候到啊?”
他声音响亮,眼里有光。
额……还顺手拿了一饼没有拆封的茶叶。
被称作“老头”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推了推眼镜,看着少年藏不住的期盼,心软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喏,自己打电话问问吧。”
“谢了老头。”
林乐风一把抓住手机,像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的病房。
门一关上,世界就小了。
他蜷坐在空荡荡的VIP病房里,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姐姐…”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他所有的兴奋忽然化作了委屈,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依赖,“我想你了。”
“小风乖,姐姐还在路上,大概还要两点多小时。
你最近……过得好吗?”
姐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像一道暖流。
“我很好,这里很好。”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比较轻快,“院长和医生都很好。
姐姐你开车小心,别开太快了。”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想上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的声音愈发轻柔:“很快了,小风。
再坚持一下,最多三个月,好不好?”
“好!
姐姐我等你!”
挂断电话,那强装出来的“很好”瞬间塌陷。
病房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的低鸣。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张一尘不染的空病床上。
691天,690个夜晚。
每一个夜晚,他都在脑海里精心描绘着一个室友,一个可以窃窃私语、互相陪伴的幻影。
“喂,何必等三个月?”
一个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现在就把身体交给我,我立刻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声音的名字叫“林星”,自称是林乐风死去的“弟弟”。
“滚!”
林乐风猛地摇头,仿佛想把这个声音甩出去,“我不需要你!
我可以自己等!
我绝不会……再给姐姐添麻烦!”
“林星”不再说话。
两个小时一会就过去了。
“林乐风,你姐姐来了。”
护士过来通知。
林乐风猛地从床边站起,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子,将手腕处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严严实实地盖住。
绝不能让姐姐知道,不然自己就要完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又期待,起身快步走向了会客厅。
“姐姐!”
刚踏进去会客厅的门,林乐风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过去。
姐姐林志敏站起身,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张开双臂迎接他。
她穿着一件简约的米白色风衣,显得干练又温柔,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仔细地打量着弟弟,伸手理了理他有些翘起的白发:“小风!
快让姐姐看看。
嗯,好像胖了点儿,脸色也好多了。”
她的目光细细扫过他的眉眼,最终落在他刻意收紧的袖口上,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秒,却什么也没问。
“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嘛。”
林乐风笑着,侧过身,用身体挡过了藏着秘密的那只手臂,“姐姐,你路上累不累?
从京市过去那么远。”
“不累,姐姐开车很快的。
想到能见你,一点都不累。”
姐姐拉着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从带到的精致纸袋里拿出好几个保鲜盒,“看,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红烧鸡翅,还有你念叨了好久的蛋挞。
都是你爱吃的。”
她顿了顿,语气略带歉意,“本来想昨天就来的,但神佑学院那边临时有个新生特训,我是导师,实在走不开。
集团那边也有些事需要我和秦秘书处理,耽搁了些时间。”
保鲜盒一打开,熟悉的家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让林乐风的眼眶一热。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夸张地说:“哇!
太香了!
姐姐最好了!”
没事的,我知道你忙。”
他知道姐姐身兼两职有多么不易——既是京市顶尖学府神佑学院的导师,又要掌管父母留下的、如今由秦秘书辅助打理的庞大集团。
她能这样频繁地来看他,不知顶住了多少压力。
“慢点吃,都是你的。”
姐姐温柔地看着他迫不及待拿起一块排骨,轻声问:“小风,在这里……真的还好吗?
晚上睡得着吗?
有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
林乐风咀嚼的动作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口齿不清却语气坚定地说:“嗯好多了!
那个声音……很少出来了。
护士和医生对我都很好。”
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仿佛不经意地问:“姐姐,秦秘书最近还好吗?
最近集团事务是不是特别忙?
我记得爸妈的遗嘱里,是把公司和所有资产都托付给你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和秦秘书了。”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尘封的往事。
那套空荡荡的庄园、那家市值数亿的公司、以及父母离世时留下的巨大真空,是命运给他们姐弟的沉重“馈赠”。
当年姐姐13岁,而他只有6岁。
除了那位忠心耿耿、亦父亦友的秦秘书,几乎没人知道这两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是如何在虎视眈眈的亲戚和错综复杂的商业环境中,守住这份家业,并一步步走到今天。
姐姐被迫急速成长,而他……则选择了另一种逃避。
姐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被拉回了那些艰难岁月。
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背,笑容有些复杂:“都挺好的。
秦叔他……就像我们的亲叔叔一样,没有他,我们守不住爸妈留下了东西。”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小风,别想这些。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修养。
再坚持一下,就三个月了。
院长说只要你情况稳定,很快就能出院回家。
到时候,你是想来学院旁听,还是来集团学习,都随你。
我们可以一切重新开始。”
“嗯!
重新开始!”
林乐风重复着这西个字,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抬起头,对姐姐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有些过分开心的笑容,“姐,你放心,我没事的,我特别乖!
你不用担心我。
你处理学院和公司的事也别太累了。”
他看着姐姐欣慰却难掩疲惫的笑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
那个渴望自由的声音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而手腕上的伤痕也在袖子底下隐隐发烫。
他多么想告诉姐姐自己每晚的恐惧和孤独,多么想为她分担一些压力,但他不能。
姐姐己经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和公司的重担,他绝不能让自己的问题再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好起来”,必须“正常地”回到那个光鲜亮丽却同样复杂的世界里去。
阳光透过会客厅的窗户照在姐弟俩身上,温暖而明亮,却照不进林乐风悄悄收紧的袖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