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还有血腥与火光的余烬,那是荀府最后的回响。
他的手指紧握着沾满泥土的短匕,每一根关节都僵硬得如同冻裂的寒石。
街道幽深,雾气低垂。
荀烁以袖遮面,火线般穿过破败墙院,脚步不敢有丝毫拖泥带水。
耳边偶有犬吠和低泣,都是亡者余音。
他不敢停留,只能向最暗最深之处遁走。
每走一步,脑海里父母临死前眼里的焦灼与无言,都化作驱使他前进的刃锋。
他沿着废弃水渠匍匐前行,鞋底摩擦着潮湿青苔。
突然,一个低语声从黑暗中蔓延:“别动。”
匕首己贴上他的颈侧,极细的冰凉割痛。
他反射性绷紧全身,眼角余光捕捉到暗影中那双漆黑眸子——没有情绪,只有冷峻与审判。
荀烁没有惊叫,而是以更深的静默回应。
他将呼吸压到极低,声音轻若游丝:“你是谁。”
那人并未立刻答话。
月色勾勒出对方身形,如同游鱼般贴着墙走近。
她穿着寻常江湖杀手的素衣,腰际佩有弯刃,发髻低束,动作利落到可怖。
“你答我,”她压低嗓音,“你在逃什么。”
荀烁目光不避,冷静地扫过她粗糙刀柄上的一道血渍,目光沉静得不像年少流亡者。
斟酌片刻,他低声道:“荀氏残血,北澜弃子。”
那一瞬间,暮鸦眼中闪过一抹难辨的微光,但很快又归于死水。
她缓缓放下匕首,嗓音沙哑:“又一个皇权角力下的祭品。”
荀烁未做辩解,只是后退半步,试探着:“你不会是追杀我的人。”
暮鸦轻笑,声音像寒夜碎玉,“若是,我早就让你没机会问出口。
荀氏……你认识卓川掌灯人杜九霄么?”
荀烁心头微震,转瞬恢复镇定,“他也在逃。”
暮鸦垂眸,露出一记讥婉冷笑,“看来这场夜屠后,留存活口的不只是你。
跟我走,此地己不安全。”
荀烁瞄了眼她手腕上的淡淡疤痕,不动声色地收起匕首,“为何帮我?”
她答得平静:“杀手若为人所用,终也会被人所弃。
我欠荀氏一笔旧账,今日正好还些利息。”
他的眉际腾起警觉,却无路可退。
他默然应允,跟随于暮鸦身后,潜入城东废庙。
庙宇残瓦破壁,被杂草吞噬,唯有残留一尊泥佛在黑暗中俯瞰。
庙中阴冷,两人分立于神龛两侧。
荀烁出声:“你知是谁主谋?”
暮鸦摇头,“江湖传闻太乱,杀手头领皆受人驱使。
我只知道,荀氏灭门夜,府外有‘青衣鬼眸’出现——那是西陲杀手组织的标志。
他们只为钱杀人,但能招他们的,必是权贵。”
荀烁沉思,指节无意识地扣在神龛残角。
“青衣鬼眸,西陲……看来这场屠戮不只是家族仇杀,更有朝堂暗线。”
暮鸦低笑,“权谋之血,有时比江湖更腥。”
庙外有窸窣声响,暮鸦倏然举刃。
荀烁抬手示意静默。
夜幕下,一群衣衫黯淡的流亡者悄然靠近,眼中带着惶恐。
他们是荀家旧仆,或是不幸卷入这场屠戮的无辜者。
荀烁蹲下,轻声安慰:“你们愿追随我,需知前路皆血与火。”
一位老仆咳嗽着,眼神却坚毅:“少爷,活着的人就是荀家的火种。”
暮鸦在一旁冷眼旁观,未置可否,只有唇角一丝冷意。
夜深人静,荀烁对着旧仆和流亡者布置逃亡计划。
庙门口,他低声与暮鸦道:“我需一份势力,不能只做孤影。”
暮鸦翻手掷出一枚铁令,其上刻着奇异花纹:“此令能通南城帮派暗道,杜九霄可能会救你。”
荀烁接令,神色未见欣慰,反而更深几分冷凝。
暮鸦顿了顿,突然问:“荀烁,你复仇为了什么?”
他仰头望向破庙顶,星光细碎。
“为了让他们知道,荀氏不是触之即亡的草芥。”
暮鸦眸中寒芒一闪,声音幽然:“愿你杀出一条血路,也别忘了你的归途。”
天色渐亮,庙外露水浓重。
荀烁带着流亡者撤离废庙,前往南城。
他身后,暮鸦消失在晨雾之中,只留下那枚铁令在掌中灼灼发凉。
一刀斩去昨日余温,前方只有追查家族血案的死路。
荀烁步步坚定,每一步都植下仇恨,也悄然埋下危机的种子。
庙门渐远,晨曦未至,荀烁只觉身影愈发孤独却更加清晰。
列队前行的人中,谁是同道,谁是暗伏的刀?
他不能停步,也不能回头。
他知道,这场复仇长歌,只刚唱到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