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婚前协议那天,律师说顾先生最多活不过半年。我捏着钢笔,冰凉的金属硌着手指头,
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半年?挺好,熬过去,洛家答应给我的那份我妈的救命钱就到手,
我也就自由了。至于顾景深,那个据说风一吹就倒的顾家独苗,是死是活,
跟我洛晚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洛小姐,条款都清楚了吗?
顾先生的身体状况特殊,婚后您需要履行必要的照顾义务,同时,
顾家会负责您母亲的全部医疗费用,并在…顾先生身故后,支付您协议中约定的那笔钱。
”戴着金丝眼镜的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板得像在念说明书。“清楚。
”我利落地在最后一页签上“洛晚”两个字,笔迹有点飘。心里想着医院催缴费的单子,
还有继母王美凤那张刻薄算计的脸。婚礼简单到寒酸,
就在顾家那个大得吓死人的别墅里随便走了个过场。宾客少得可怜,
大概都怕沾上顾景深这个“病气”。我穿着租来的廉价婚纱,像个木偶一样被司仪摆布。
交换戒指时,我才第一次近距离看清顾景深。真白。不是健康的白皙,
是那种久不见阳光、透着青灰的苍白。瘦得厉害,裹在昂贵的手工西装里,空荡荡的。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很轻,好像随时会断掉。
司仪刚说完“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他身体晃了晃,猛地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旁边的管家手疾眼快地递上手帕,一抹刺眼的鲜红。
底下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还有毫不掩饰的叹息。我看得真切,我那个妹妹洛雅,
站在王美凤旁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行吧,嫁个咳血的病秧子,确实够她们笑一阵子。
婚礼草草收场。我被领到三楼尽头的一个房间,说是婚房,
空气里一股消毒水和陈旧家具混合的味道。
顾景深被管家和家庭医生簇拥着送回他自己的主卧,隔着长长的走廊,
那边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我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早上七点,去主卧看一眼顾景深。
他多数时候昏睡着,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细得惊人。家庭医生陈叔会告诉我他昨晚的情况,
通常就是“还算平稳”、“咳得厉害些”、“用了药睡了”。
然后我会象征性地在床边坐几分钟,盯着他紧闭的眉眼发呆。说实话,这张脸,要是健康点,
绝对是顶级的。“少夫人,您不用太担心,少爷需要静养。
”陈叔每次都会这样温和地提醒我,意思很明白:没事别在这儿杵着。九点,下楼吃早饭。
长长的餐桌上永远只有我一个人。顾家的佣人训练有素,安静得像影子,除了必要的询问,
绝不跟我多说一句话。管家李伯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少夫人,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能有什么安排?这座大宅像个华丽的笼子。下午,我会去医院看我妈。
这是顾家唯一没打折扣的好处,高级病房,最好的药,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我妈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晚晚,
委屈你了…都是妈拖累你…”我每次都只能扯出个笑:“妈,别瞎想,顾家对我挺好的。
” 好?好个屁。但看着她日渐红润的脸,这话我说不出口。晚上回别墅,
照例去顾景深房里点个卯。他清醒的时候极少,偶尔睁开眼,那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没什么情绪地看我一眼,就又疲惫地合上。我们之间的交流,
仅限于我的一句“今天感觉怎么样?”,和他几乎微不可闻的“嗯”或没有任何回应。
日子就这么死水一样地过。洛家那边,王美凤打过几次电话,表面是关心,
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顾景深到底什么时候咽气,好拿钱。我直接挂了电话,胸口堵得慌。
事情的第一个变化,发生在一个闷热的深夜。我被雷声惊醒,起来关窗。
路过顾景深紧闭的房门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很清晰,
根本不是病人那种气若游丝的调子。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城西那块地,志在必得。
告诉老吴,不管对方加价多少,我们跟,上不封顶。” 是顾景深的声音!冷静,强硬,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跟我白天听到的虚弱咳嗽判若两人。“是,顾总。另外,
林氏那边突然撤资,我们前期投入…”“慌什么?”顾景深打断对方,
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林老头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查清楚背后是谁,
放点风声出去,就说我们资金链紧张,准备抛售南湾的项目。”“这…顾总,
南湾是我们核心…”“虚晃一枪罢了。按我说的做。”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让陈助理亲自去办,别走公司流程。”脚步声靠近门边,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踮着脚飞快溜回自己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顾景深?顾总?他在谋划什么?
他不是快死了吗?白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装的?为什么?
巨大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第二天,我照常去他房里“报到”,
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脸上瞟。他闭着眼,呼吸微弱,长长的睫毛覆下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我脑子里全是昨晚那个冷静发号施令的声音。是他吗?会不会我听错了?“少夫人?
”陈叔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啊?哦,陈叔,他…今天怎么样?”我慌忙收回视线。
“还是老样子,需要静养。”陈叔的笑容无懈可击。疑心一旦种下,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我开始留意顾景深的房间。每次进去,消毒水味都很浓,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别的气味?
他床头柜上永远放着水杯和药瓶。有一次,我趁陈叔转身去拿东西的瞬间,
飞快地瞥了一眼药瓶上的标签,全是英文,复杂得很,只勉强认出几个字母,
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从医院回来,比平时早了点。别墅里静悄悄的。
我习惯性地往三楼走,刚踏上楼梯,就听见二楼书房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紧接着是王美凤那拔高的、熟悉的尖利嗓音:“顾景深!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们家晚晚好歹是清清白白嫁过来的,冲喜冲喜,这都几个月了?你半死不活地拖着,
想拖死我们洛家吗?当初说好的钱呢?!”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王美凤怎么闯进来的?
她竟敢跑到这里来闹?!“洛太太,”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语气很冷,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这里是顾宅,不是洛家的客厅。请您注意言辞。
顾先生的身体状况,众所周知。至于协议约定的款项,自然会在他…之后,
由律师按程序处理。”“之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蹬腿?我们洛家等不起!
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不然…不然我就让晚晚跟你离婚!反正你也是个废人…”“够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书房厚重的门。书房里光线很好。
顾景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而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
靠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的皮椅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如刀,
冷冷地扫向站在书桌前、气得脸变形的王美凤。
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刚才说话的应该就是他。
王美凤被我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洛晚?你来得正好!
你看看你嫁的什么玩意?一点用都没有,钱也不给,活脱脱一个…”“妈!”我厉声打断她,
气得浑身发抖,“谁让你来的?出去!”“我凭什么出去?我是你妈!”王美凤叉着腰,
唾沫星子乱飞,“我告诉你洛晚,今天顾家不给钱,你就跟我回去!这晦气地方谁爱待谁待!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顾景深。他也在看我,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仿佛在看一出闹剧。这眼神,像冰冷的针,扎得我心口一缩。也对,
在他眼里,我和王美凤,大概都是冲着钱来的小丑。“洛太太,”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应该是陈助理,往前一步,语气冰冷,“您涉嫌私闯民宅,侮辱诽谤,
并对我的当事人造成严重精神困扰。顾先生念在姻亲关系,不想把事情做绝。现在,
请您立刻离开。否则,我只好报警,
并通知法务部门就您和洛家涉嫌商业欺诈及违反婚前协议的行为提起诉讼。后果,
您自己掂量。” 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王美凤的脸瞬间白了。“商…商业欺诈?
你…你吓唬谁呢?”“是不是吓唬,您试试就知道了。”陈助理面无表情。王美凤慌了,
色厉内荏地瞪了我一眼:“洛晚!你…你就看着外人这么欺负你妈?你给我等着!” 说完,
脚底抹油似的,灰溜溜地跑了。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空气死寂。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巨大的屈辱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在王美凤眼里,我是换取利益的工具。
在顾景深和他助理眼里,我大概和贪婪的洛家是一丘之貉。我算什么?
这场闹剧里最可悲的笑话。“陈助理,送少夫人回房休息。” 顾景深终于开口,
声音是白天惯有的那种虚弱沙哑,但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只觉得虚伪透顶。“不用送!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堵在喉咙口,烧得我眼睛发烫,“顾景深,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昨天晚上在房里发号施令的不是你吗?白天装病秧子,
晚上运筹帷幄?看着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演戏,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看着洛家像跳梁小丑一样蹦跶,是不是特别好玩?!”我把憋在心里的疑问吼了出来,
胸口剧烈起伏。顾景深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深邃的眼睛眯了一下,
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旁边的陈助理明显紧张起来。“少夫人,
您误会了…”陈助理试图解释。“让她说。”顾景深抬手,止住了陈助理的话。他看着我,
苍白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所以,你听到了?” 他没有否认!“是!
我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顾总!”我咬着牙,把“顾总”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什么病入膏肓,什么活不过半年,都是假的,对不对?你们顾家,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这场冲喜,到底冲的是哪门子的喜?!是为了糊弄外面那些人,
还是…就是为了看我洛家的笑话?!”巨大的被欺骗感让我浑身发抖。
我以为我是为了救我妈牺牲自己,原来不过是他顾景深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个可笑的障眼法!顾景深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依旧不高,却不再是那种刻意的虚弱,
而是带着一种真实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冲喜,是真的。
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一个能堵住某些人嘴的‘冲喜新娘’,来争取时间。”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词句,“我的身体,确实很差。活不过半年,不是律师的恐吓,是医生下的结论。
只不过,”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我没打算那么早就认命。
白天的虚弱,一半是真,一半是…需要它真。”“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带着审视,“洛晚,洛家把你送过来,动机如何,你比我清楚。
我确实利用了你‘冲喜’的身份做掩护,转移视线,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但看着你演戏?
”他摇了摇头,“我没那个闲心。你母亲的病,顾家的钱,一分不会少。协议依旧有效。
这半年,就当是一场交易。你安安分分,半年后,拿钱走人,我们两清。”他的话,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每一句都清晰、冷酷,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需要时间、身体是真差、利用身份、一场交易、两清……每一个词都精准地砸在我心口,
砸碎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原来,连我这点自以为是的牺牲和忍辱负重,
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筹码。他甚至不屑于看我演戏,因为不值得他浪费精力。
“好…好一个两清!”我惨笑一声,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不是委屈,
是彻底的难堪和心死。我用力抹掉眼泪,狠狠瞪着他和他旁边沉默的陈助理,转身冲出书房,
跑回自己那个冰冷的“婚房”。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那天之后,
我和顾景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我不再去他房间“点卯”。吃饭时,那张长餐桌的两端,
我们像隔着楚河汉界。他依旧苍白虚弱,大部分时间待在主卧或书房,由陈叔和陈助理照顾。
别墅里的气氛更加沉闷压抑。我依旧去医院看我妈,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
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慰藉。只是每次从医院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心就沉一分。
王美凤那天被陈助理吓跑后,洛家暂时消停了。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死心。果然,没过几天,
我爸洛国强的电话来了,声音疲惫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晚晚,你弟弟小辉要出国留学,
急需要一笔保证金。顾家那么大产业,你想想办法,先挪个五十万应应急。”我捏着电话,
指尖冰凉:“爸,顾家不是我的,我没钱。”“你是顾家少奶奶!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洛国强的声音拔高了,“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
又是谁给你妈出的医药费!没有家里,你妈早没了!现在家里有困难,你帮一把怎么了?
”又是这样。用我妈的命,用那点可怜的养育之恩,像紧箍咒一样套在我头上。
“妈治病的钱,是顾家按协议付的。协议里没写要养洛家所有人。”我的声音干涩发哑,
“五十万,我没有。”“洛晚!”洛国强彻底怒了,“好!好得很!你攀上高枝了,
就不认爹娘了是吧?我告诉你,明天我要是见不到钱,我就去顾家大门口闹!我倒要看看,
顾家还要不要脸!看看那个病秧子,经不经得起折腾!” 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像针一样扎着我的耳膜。洛国强说得出,就做得到。如果他真去顾家门口闹,
顾家的脸面往哪放?顾景深…他那副身体,经得起这种刺激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协议!
那份该死的协议!如果因为洛家闹事,导致协议提前终止,我妈的治疗怎么办?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我不能让洛国强来闹!翻箱倒柜,
找出我工作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加上变卖了仅有的两件值点钱的首饰,凑了二十万。
看着卡里那点可怜的数字,离五十万还差一大截。我咬咬牙,拨通了顾景深房间的内线电话。
响了好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时,电话通了,传来他低哑的声音:“喂?”“是我,洛晚。
”我的声音干巴巴的,“我…我想预支一点钱。”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多少?
”“……三十万。”我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理由?”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家里…急用。”我没脸说洛家的事。“协议里没有预支条款。”他的声音很平静,
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知道…算我借的,行吗?我以后一定还!
我写借据!”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然后,他的声音才传来,
带着一种奇怪的疲惫:“钱,可以给你。明天让陈助理处理。不用借据。”“真的?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嗯。还有事吗?”他问。“……谢谢。
”我喉咙发紧。“不用。”电话被挂断。第二天一早,陈助理就找到我,
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少夫人,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是六个零。顾先生交代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握着那张卡,沉甸甸的,像烙铁一样烫手。五十万?我要的是三十万,
他给了五十万?还说这是最后一次……什么意思?是买断?还是警告?
我麻木地把卡给了洛国强。他拿到钱,脸上笑开了花,拍拍我的肩:“这才是我女儿嘛!
懂事!回头在顾家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嗯,你懂的。”他暗示着顾景深赶紧死掉。
我看着他拿着钱扬长而去的背影,胃里一阵翻腾。这钱,沾着顾景深的施舍,
也沾着我卖身又卖脸的耻辱。日子在压抑和耻辱中继续。我以为时间会这样熬过去。
直到一个深夜,刺耳的手机铃声把我惊醒。是医院护工打来的,声音惊慌失措:“洛小姐!
不好了!您母亲…您母亲突然呼吸困难,医生正在抢救!您快来!”我魂飞魄散,
连滚爬爬地冲出房间。刚跑到楼梯口,主卧的门也开了。顾景深只披了件睡袍,被陈叔扶着,
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纸,眉头紧锁,显然也被惊动了。“怎么回事?”他问,
声音沙哑,但带着一种惯常的冷静。“我妈…医院抢救…”我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陈叔,备车。去医院。”他果断下令。
“少爷!您的身体…”陈叔急了。“快去!”顾景深的声音陡然严厉,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那瞬间爆发的气场,让我想起了书房里那个“顾总”。
深夜的街道空旷。车子开得飞快。我坐在后座,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发抖。
旁边的顾景深闭着眼,手紧紧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而费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叔一边开车,一边焦急地透过后视镜看他。到了医院,我冲进抢救室。红灯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顾景深坐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陈叔守在一旁。
他闭着眼,脸色灰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比平时看起来更脆弱百倍。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暂时脱离危险了。急性心衰,
引发了肺部感染,情况很凶险。病人基础病太严重,这次虽然抢回来,
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就这几天了。”我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栽倒。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是顾景深。他的手冰凉,没什么力气,却给了我一个支撑点。
“医生,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顾景深的声音异常沙哑,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钱不是问题。”医生点点头:“我们会尽力。
”我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流。我妈被推出来,身上插满了管子,紧闭着眼。
我跟着去了ICU,隔着玻璃看她。她那么瘦小,躺在那里,像一片随时会凋零的叶子。
顾景深没有跟过来。陈叔推着轮椅把他送回了车子里。他离开时,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靠在轮椅里,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守着ICU门口,浑浑噩噩。天快亮时,
陈叔又来了,手里拎着保温桶。“少夫人,吃点东西吧。少爷吩咐送来的。
”陈叔把东西放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爷他…昨晚折腾得太狠,回去就发了高烧,
情况不太好。但他交代了,这边有任何需要,您随时告诉我。”我拿着温热的保温桶,
心里五味杂陈。顾景深…他昨晚是强撑着来的。我妈最终没能熬过三天。在一个安静的清晨,
她永远地睡着了。医生说她走得很安详。我站在病床前,看着她平静的脸,
所有的眼泪好像都流干了。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飕飕地漏着风。
王美凤和洛国强象征性地露了个面,假惺惺地掉了几滴泪,很快就找借口走了,
生怕我开口让他们帮忙料理后事。是顾景深让陈助理一手操办了一切。葬礼简单而肃穆。
墓地选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下葬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我穿着黑衣,撑着伞,
站在墓碑前,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住那小小的盒子。顾景深也来了。他坐在轮椅上,
由陈叔打着伞,脸色依旧苍白,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更瘦削了。他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看着墓碑的方向,眼神沉静。葬礼结束,宾客散去。冰冷的雨丝打在伞面上,
沙沙作响。我望着墓碑上我妈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着,好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谢谢。
”我低声说,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缥缈。这句谢谢,是真心实意的。
谢谢他给了我妈最后体面的治疗和安葬。顾景深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不清:“协议还剩三个月。你…想提前结束吗?钱,
可以提前付给你。”提前结束?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坐在轮椅里,微微偏着头,
视线落在远处朦胧的山影上,侧脸线条冷峻而疲惫。他这是在赶我走?还是…某种试探?
心里那点因为葬礼而升起的复杂情绪,瞬间被一种尖锐的痛楚取代。是啊,我妈不在了,
洛家拿到了钱,我对他而言,最后的利用价值也没了。剩下的三个月,
对他这个需要“静养”的人来说,大概只剩下我这个碍眼的存在。“不用。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协议就是协议。
我会待到结束。” 提前拿钱走人?然后呢?我还能去哪?洛家?那个地方,
比顾家的笼子更冰冷。至少在这里,还有最后三个月的“安稳”。三个月后,天大地大,
我总能找到去处。顾景深似乎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雨水顺着伞沿滴落,
在他和我之间划开一道模糊的水帘。他的眼神很深,像墨色的潭水,我看不懂里面的情绪。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陈叔推他离开。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墓园,消失在雨幕里。
我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打湿了我的裙摆和鞋袜,寒意直透骨髓。
世界空旷得只剩下雨声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我妈没了,我和这世界唯一的、微弱的联系,
彻底断了。那个所谓的“家”,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算计。
而顾景深…那个我以为可以短暂栖身的交易对象,也清晰地划下了界限。真真正正的,
孑然一身。回到顾家别墅,这里似乎比墓园还要冰冷死寂。佣人们看我的眼神,
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白天黑夜失去了意义,只是麻木地看着窗外天色变换。顾景深大概是真的病情加重了,
连续几天都没见他出来。陈叔和陈助理进进出出主卧,脸色凝重。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陈叔敲开了我的门。他看起来比平时更严肃,带着一丝犹豫。“少夫人…少爷想见您。
”我愣了一下。自从墓园回来,我们没再说过话。他见我做什么?交接后事?安排我滚蛋?
我跟着陈叔走进主卧。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光线很暗,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顾景深靠坐在床上,比上次葬礼时更瘦了,脸颊凹陷下去,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
幽深得吓人。他费力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坐。
”他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我依言坐下,离他有一段距离。
心里有点发怵,又有点莫名的酸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穿透力。“洛晚,
”他叫我的名字,很慢,很清晰,“你母亲的病,我很遗憾。”我垂下眼,没说话。
这种客套话,毫无意义。“还剩三个月,”他继续说,语速很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这房子,你想住就住。不想住,
陈助理可以安排你去别处。钱,随时可以给你。”又来了。赶我走。我抬起头,
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顾先生放心,协议结束那天,我会自己走。
不会赖在这里碍您的眼。钱,我也不急着要。” 提前拿钱走人?
然后被洛家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缠上?不如在这里躲清净。顾景深盯着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是恼怒?还是别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是不是又昏睡过去了。“随你。”他终于吐出两个字,
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我起身,离开了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
后背都是冷汗。和顾景深单独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人喘不过气。他那双眼睛,太锐利,
像能剥开人的皮囊,看到里面最不堪的东西。日子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别墅里游荡。偶尔,我会在走廊上遇到被推出来晒太阳的顾景深。
他闭着眼,阳光落在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像一尊易碎的琉璃。我们从不交谈,
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直到那天下午,我正在二楼露台发呆,
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争吵声。是洛雅!她怎么进来的?“让开!我找我姐!
洛晚!你给我出来!”洛雅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哭腔和愤怒,“爸被人打了!
公司也被人查封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顾家干的?!洛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给我滚出来!”我心头一跳,冲到楼梯口往下看。洛雅被两个保镖拦在客厅入口,
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对着管家李伯和陈助理尖叫。洛国强被人打了?公司被查封?
“这位小姐,请您冷静。这里是私人住宅,您再这样,我们只能报警了。
”陈助理的声音冰冷。“报警?好啊!你报啊!让警察来评评理!我姐夫是顾景深!
顾氏集团的顾景深!他弄垮我们家一个小小的公司算什么本事?洛晚!你出来!
你敢做不敢认吗?”洛雅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姐夫?顾景深?弄垮洛家公司?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混乱。顾景深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给我出气?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我压了下去。怎么可能!他那种人,怎么会管这种闲事!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开了。顾景深坐在轮椅上,被陈叔推了出来。
他似乎被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是淬了冰,冷冷地扫向楼下的洛雅。
洛雅看到顾景深,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恶鬼,声音尖利地拔高:“姐夫!
姐夫你管管洛晚!她让人把爸打进了医院,还把我们家公司弄没了!她…”“闭嘴!
”顾景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洛雅的哭嚎。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他坐在轮椅上,明明那么虚弱,
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洛家的公司,”顾景深的声音冰冷刺骨,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涉嫌非法集资、偷税漏税、合同诈骗,证据确凿,
是经侦部门依法查封的。洛国强被打,是他自己欠了高利贷还不上,被人追债。这些,
跟顾氏无关,更跟洛晚无关。”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脸色惨白的洛雅:“至于你,
私闯民宅,污蔑诽谤,证据我已经让陈助理保留好了。看在洛晚的面上,给你一分钟,
自己滚出去。否则,后果自负。”他抬起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洛雅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杀意,
让她毫不怀疑他说的话。她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顾景深,最终在陈助理冰冷的注视下,
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大门。客厅里再次恢复死寂。顾景深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轮椅里,
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陈叔连忙推他回房。我僵在楼梯口,
心跳如擂鼓。刚才顾景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洛家公司完了?
洛国强欠高利贷被打?这一切…真的和他无关吗?那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句“看在洛晚的面上”……又是什么意思?混乱的思绪搅得我心神不宁。晚上,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主卧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顾景深压抑的咳嗽声,
还有陈叔低低的劝慰:“少爷,您别动气…医生说了不能激动…”我站在门外,
听着里面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洛家是咎由自取,我一点也不同情。
可是…顾景深今天出面,是为了…替我挡掉麻烦吗?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第二天,陈助理找到我,递给我一份文件。“少夫人,这是少爷让我交给您的。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份资产清单。甲方是顾景深,
乙方是我的名字。“这是?”我震惊地抬头。“顾先生名下持有的,
‘星辰科技’公司30%的原始股,以及位于市中心的一套公寓和一笔信托基金。
”陈助理语气平静,“他委托我办理转让手续,在协议结束后,这些会自动转到您名下。
”星辰科技?我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是这两年势头很猛的一家互联网新锐。30%的原始股?
那价值…还有市中心的公寓?信托基金?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懵了。“为什么?
协议里没有这些!” 协议里只有那笔救命的钱和顾家付的医药费,仅此而已!
陈助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顾先生说,这是您应得的。
感谢您在协议期间…保持安静。” 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那套公寓安保很好,
地理位置方便,您以后生活,会方便些。”保持安静?应得的?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
却觉得重逾千斤。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席卷了我。他用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买我三个月的安静?还是…某种变相的补偿?或者,是堵我的嘴,让我拿了钱赶紧消失?
我看着陈助理公事公办的脸,知道问不出什么了。顾景深决定的事情,向来不容置喙。
时间不紧不慢地滑向协议结束的日子。顾景深的身体似乎更差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别墅里的气氛沉郁得能拧出水来。我有时会去他房里,不是履行什么义务,
只是在他清醒的时候,默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他发呆。他偶尔会睁眼看我一下,
眼神复杂,却从不说话。最后一天,终于到了。天气很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
我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所有顾家提供的东西,
我一件都没带走。陈助理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个信封等在客厅。“少夫人,
这是股权和房产的过户文件,已经办妥。这是信托基金的凭证和银行卡。
密码是您生日的后六位。”他递过来,“公寓那边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入住。
需要我送您过去吗?”“不用了,谢谢。”我接过东西,感觉很轻,又很重。
我环顾了一眼这栋华丽而冰冷的别墅,目光最终落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
顾景深…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还好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陈助理沉默了一下,
低声说:“少爷早上醒了一会儿,又睡了。”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哦。
”我点点头,心里空落落的。“替我…谢谢他。”这句谢谢,包含了太多,
又似乎什么都说不清。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顾家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我深吸一口气,
自由了。协议结束,钱和东西都拿到了,我应该感到解脱,应该高兴。可为什么,
心里像是缺了一块,空荡荡的,灌满了初秋微凉的风?我没有去顾景深给的那套公寓,
而是用自己最后剩下的一点钱,在离市区稍远的地方租了个一居室。
我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没有顾家印记的空间。生活似乎回到了原点,又完全不同。
我找了一份普通的文员工作,朝九晚五,拿着微薄的薪水,努力养活自己。
顾景深给的那笔信托基金和房产,我没有动。那些东西像烫手的山芋,
提醒着我那段不堪的交易。有时深夜加班回家,路过灯火通明的商业中心,
巨大的电子屏上播放着财经新闻。偶尔,会闪过“顾氏集团”的字样,或者某个商业峰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