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暗鸦城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棉絮,沉沉地压在沼泽之上,
连风都带着一股腐朽的腥气。苏晚卿跪在冰冷的城门前,
膝盖下的青石板缝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霜花,寒气顺着布料渗进骨髓,冻得她指尖发麻,
可她却感觉不到冷——比寒意更刺骨的,是城门后弟弟苏慕言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每一声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咳咳……姐……姐姐……”少年微弱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铁门,带着病中的沙哑与依赖。
苏晚卿紧紧攥着手里那半枚染血的蔷薇纹玉佩,玉佩的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
可上面凝固的血迹却依旧冰凉坚硬,那是父亲临终前咳在上面的血。父亲弥留之际,
攥着她的手塞过这枚玉佩,
:“找……找傅夜沉……他……他欠苏家的……会救慕言……”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沉重的铰链摩擦声在空旷的城门前回荡,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傅夜沉的身影出现在阴影里,
玄色锦袍上的暗金鸦羽纹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仿佛有无数只乌鸦在展翅欲飞。他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下,
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抹紧抿的薄唇,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黑袍扫过青石板路,
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冰碴,刮得苏晚卿脸颊生疼:“签了这份契,他能活。但你要记住,
从今天起,你只是我豢养的玫瑰——带刺,却也得任我采摘,生死荣辱,全凭我意。
”两名黑衣侍卫抬着一张紫檀木桌走了过来,桌面光洁如镜,倒映出苏晚卿苍白的面容。
桌上铺着一张泛着诡异光泽的人皮纸,正是那份所谓的契约。契书是用玄色墨汁写的,
字迹妖冶如藤蔓,顺着人皮纸的纹路蜿蜒爬行,仿佛要钻进人的骨髓里。
第一条便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契妻苏晚卿,需无条件服从城主一切指令,包括生死予夺。
”苏晚卿的指尖在“生死予夺”四字上蜷缩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血珠滴落在人皮纸上,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红痕,
像是纸在无声地啜饮。她知道,这座建立在沼泽之上的暗鸦城,从来不是救赎之地。傅夜沉,
这个被江湖人称为“活阎王”的男人,手上沾着的血,比城中沼泽里的淤泥还要浓稠腥臭。
可她别无选择,慕言的命就攥在这个男人手里,为了弟弟,她只能赌上自己的一切。
苏晚卿颤抖着拿起笔,狼毫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汁晕开一小团,像是她此刻混沌不安的心。
最终,她还是咬着牙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绝望的扭曲,
笔画间满是挣扎。傅夜沉看着她的签名,兜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怜悯,
又似是嘲弄,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带她去西厢房。”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城主府深处,
黑袍在身后扬起,像一只展翅的乌鸦,将最后一丝光亮也遮得严严实实。
西厢房简陋得不像城主府的房间,更像是废弃的杂物间。
只有一张铺着稻草的硬板床、一张腿有些歪斜的破旧木桌和一把缺了角的椅子。
墙壁上布满了暗绿色的霉斑,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蜘蛛在网上悠闲地爬行,
仿佛这里的主人从来不是人。苏晚卿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灰衣的老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药碗边缘还缺了个口:“夫人,
这是给小公子熬的药,您送去偏院吧。城主吩咐了,小公子的起居以后由您照料。
”苏晚卿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接过药碗,滚烫的药汁烫得她手心发红,
她却浑然不觉,快步朝着偏院跑去。偏院比西厢房还要荒凉,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只有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苏慕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
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他看到苏晚卿,虚弱地笑了笑,
眼睛弯成了月牙:“姐姐。”苏晚卿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用勺子轻轻舀起药汁,
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喂给弟弟。药很苦,苦得钻心,慕言却皱着眉,
一声不吭地咽了下去,懂事得让人心疼。“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救我的人是谁啊?
他看起来好凶。”慕言好奇地问道,小手紧紧抓着苏晚卿的衣袖。苏晚卿摸了摸他的头,
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
姐姐就带你回家。”她不敢告诉弟弟真相,不敢说他们的家早已被战火焚毁,父亲也已离世,
更不敢说救他的人,将会是囚禁自己一生的侩子手。新婚之夜没有红烛,没有喜庆的唢呐,
甚至没有一丝人气。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青铜灯悬挂在房梁上,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
将傅夜沉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随时要将她吞噬。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指尖摩挲着苏晚卿颈间露出的半枚蔷薇玉佩,
指腹粗糙的茧子划过玉佩光滑的表面,动作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姐姐苏清辞,
当年就是用这枚玉佩,骗走了我半城的粮草。那是我好不容易攒下,准备过冬的粮食。
”苏晚卿浑身一僵,如遭雷击。她从未听说过自己有个姐姐,
父亲的口中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家里的族谱上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载。
傅夜沉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看来你那个好父亲,
什么都没告诉你。也是,他怎么敢告诉你,他有个背叛了我的女儿。也罢,从今往后,
你就替她还债。她欠我的,欠暗鸦城的,都由你来还。”他的指尖猛地用力,
玉佩的边缘硌得苏晚卿脖子生疼,像是要嵌进肉里。“她骗走粮草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说,她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找你们苏家报仇?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的死活?
”苏晚卿咬着唇,唇瓣被咬得发白,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姐姐是谁,
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傅夜沉对苏家的恨意,如同暗鸦城的沼泽一样,
深不见底,绝不会轻易消散。那晚,傅夜沉没有碰她,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离开,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像一把冰锥刺进苏晚卿的心里:“明早卯时,在后院等着。别迟到,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第二天清晨,苏晚卿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麻布毯,根本抵挡不住深秋的严寒。窗外的天刚蒙蒙亮,
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牙齿都在不停打颤。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按照傅夜沉的吩咐,踉踉跄跄地来到后院。后院很大,
却荒芜得让人心里发慌。除了一片比人还高的荆棘丛,就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枯树,
树枝扭曲着伸向天空,像一双双求救的手。傅夜沉倚在一棵枯树旁,
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上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让人心惊胆战。
“暗鸦城不需要娇生惯养的夫人,更不需要只会哭哭啼啼的废物。去,
把后院的荆棘丛修剪整齐,日落之前,我要看到这里干干净净。
”他指了指那片密不透风的荆棘丛,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苏晚卿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荆棘,尖刺上还挂着昨夜的霜花,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仿佛一个个张开的血盆大口。她没有工具,甚至连一副手套都没有,只能用手去扯。
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荆棘丛中,像是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妖艳而绝望。她疼得浑身发抖,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手,可她不敢停下。
她知道,只要她停下,受苦的就会是慕言,那个还在病床上等着她的弟弟。太阳渐渐升高,
毒辣的阳光晒得她头晕目眩,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她睁不开眼。
掌心的伤口越来越深,血已经止住了,却结了一层厚厚的痂,一动就裂开,钻心地疼,
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傅夜沉走了过来。
他看着她满是伤痕的手,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不忍,
又似是烦躁,随即又被冰冷取代。“行了,滚回去吧。”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黑袍扫过地面的杂草,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苏晚卿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
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满是伤口的手心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难熬了,直到傅夜沉的旧部左护法凯旋。那天,暗鸦城张灯结彩,
红色的绸缎挂满了城墙,城民们被迫挤出笑容,迎接这位战功赫赫的护法。
城主府里更是摆起了盛大的宴席,山珍海味摆满了桌子,酒香弥漫在整个府邸。
苏晚卿被傅夜沉命令穿上一身红色的舞衣,那舞衣是用上好的丝绸做的,却薄得几乎透明,
料子也很粗糙,磨得她皮肤生疼。她端着酒壶,侍立在傅夜沉身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左护法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带着一道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狰狞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
他刚落座,目光就落在了苏晚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变得贪婪。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就要去摸苏晚卿的脸:“城主,这位就是您新娶的夫人?
真是国色天香啊,比咱们暗鸦城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苏晚卿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身体向后倾斜,却被傅夜沉死死按住肩膀。他的手指很用力,几乎要把她的肩膀捏碎,
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带着威胁的意味:“笑。对着左护法笑。不然,你弟弟今天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苏晚卿只能强忍着屈辱和恐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嘴角僵硬得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左护法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收回了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不忘舔了舔嘴唇。傅夜沉的手依旧按在她的肩膀上,苏晚卿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却比寒冰还要冷,冷得她浑身发抖。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可苏晚卿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囚禁在华丽牢笼里的囚徒,
周围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当晚,傅夜沉把她锁在了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她只能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他站在门外,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木头:“苏晚卿,你记住你的身份。在暗鸦城,
你是我傅夜沉的人,连让别人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左护法也不行。”苏晚卿靠在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