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车停了。我看着那家酒店，金碧辉煌的，门口摆着两个大花篮，红绸子上写着字。我下车，
把车钥匙揣兜里。车是旧的，普普通通一辆大众，停在一排亮闪闪的婚车旁边，
就跟混进天鹅群里的家鹅，有点扎眼，但也没人真看。我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红包。不薄，
但也说不上厚。我捏了捏，硬邦邦的，是张卡。我没直接进去，站在门口点了根烟。
烟是我常抽的牌子，便宜，劲大。烟雾往上飘，挡了我的眼睛，
也挡了门口那对新人的巨幅照片。照片上，新娘笑得很开心。露着八颗牙，标准的。
眼睛弯成月牙，像是真的高兴。我认识她。不，应该说，
我认识照片里那个还没笑得这么标准的女孩子。以前她笑，会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眼睛里全是光，不用露八颗牙。新郎我不认识。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搂着她的腰，
笑得也挺开心。一种志得意满的开心。烟抽到一半，我扔了，用脚尖碾灭。该进去了。
人活着，总得办很多不想办的事，见很多不想见的人。这算一件。我推开酒店的门，
里面的暖气和一股饭菜的香气混在一起，扑了我一脸。挺热闹的。有人在招呼客人，
有人在小声说话。我找个不显眼的角落，站着，没动。我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间，
把红包随了，吃顿饭，然后走人。就像完成一个任务。我没想过会再见到她。真的。分手了，
就跟断了线的风筝，飞哪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可今天，我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就是想看看，看看那只我放过手的风筝，到底落在了谁手里，是不是比我这里，风更暖，
天更高。“陈劲？”一个声音。我回头。她就站在那，穿着婚纱，白得晃眼。妆化得很精致，
比我记忆里的样子，美了，也陌生了。她看着我，眼睛里不是月牙，是惊讶。嘴巴微微张着，
忘了合上。2“你怎么来了？”她往前走了一步，裙摆拖在地上，沙沙响。
我看到她身边的新郎，那个照片上的人，也跟了过来。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很有占有欲的样子。他上下打量我，眼神里没什么善意。“我路过，听说你结婚，
就进来看看。”我说。这话是假的，但有时候，人说假话比说真话容易。“路过？
”她重复了一遍，有点不信。“对，路过。”那个新郎开口了，
声音有点装腔作势的沉稳：“你是芮芮的朋友？以前没见过。”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算她什么朋友？前男友？这个词现在说出来，挺没劲的。苏芮，就是新娘，
她碰了碰新郎的手臂，“李伟，这是我……一个老同学。”老同学。这个定义挺好。安全，
疏远。李伟点点头，脸上露出那种商业化的笑容，“哦，老同学啊，欢迎欢迎。快请坐。
马上开始了。”他搂着苏芮的腰，转身要去招呼别人，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东西的价值，然后觉得不值一瞥。苏芮没走。她还看着我。
“你……还好吗？”她问。“挺好的。”我说。“你还在……”“还在那个小公司？
”李伟又回来了，他好像不放心，非要掺和一脚。他笑，“芮芮以前总提起你，说你人挺好，
就是没什么大追求。现在怎么样了？工资涨了没？”苏芮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李伟！
”我摆摆手，无所谓。“还行，混口饭吃。”“那就好，那就好。”李伟拍了拍苏芮的背，
“人啊，还是得现实点。你看，我在星云科技，马上就要升部门总监了。这年头，
得有个好平台。”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我。星云科技。我听过。我名下有好几家公司，这家，
好像是我投钱最多的那一个。我没接话。跟他说这些，没意思。“我过去安排一下，
你跟老同学聊聊。”李伟笑着走了，走远了，还能听见他跟别人打招呼的声音，声音洪亮，
中气十足。苏芮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你真的……只是路过？”“嗯。
”我把手里的红包递过去，“这个，给你。新婚快乐。”她没接。她的手放在身前，攥着拳，
指节有点发白。“陈劲，你为什么非要今天来？”“不然呢？”我看着她，“你请我了吗？
”她被我问住了，脸色白了白。“我……”“苏芮！”那边有人在喊她，“快过来，
仪式要开始了！”她如梦初醒，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怨，有念，
还有点我看不懂的东西。她没接我的红包，转身走了。白色的背影，融进那片喧闹里。
我把红包揣回兜里。也好，省得我待会儿还得找地方塞。3我找了个最角落的桌子坐下。
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估计是男方那边的亲戚。他们看我一眼，没说话，
继续聊自己的。聊股票，聊孩子，聊谁家又买了新车。我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是温的，
喝着没味道。司仪上台了，声音跟开了扩音器一样，热情洋溢。“各位来宾，各位朋友，
大家中午好！”下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今天，是一个喜庆的日子！我们欢聚一堂，
共同见证一对璧人，李伟先生，苏芮女士，踏上他们人生新的旅程！”音乐响起来了，
是那种很俗气的结婚进行曲。门开了，李伟和苏芮手挽着手，慢慢走进来。
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像舞台上的主角。苏芮脸上带着笑，还是那种标准的，
露八颗牙的笑。可我看见，她的眼神，一直在往我这边瞟。李伟很享受这种感觉，他挺着胸，
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他一边走，一边跟两边的客人点头致意，像个巡视领地的国王。
他们走到了台上。司仪开始念稿子，什么天作之合，什么佳偶天成。我听着，耳朵里嗡嗡的，
像有只苍蝇。我看着台上的苏芮。她今天真美。可我更喜欢她以前的样子。
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扎着马尾，在篮球场边上给我喊加油。喊得嗓子都哑了，还笑。
那时候，我们没钱。吃一碗五块钱的牛肉面，她把肉都夹给我。我说，你吃。她说，
我不爱吃肉，腻。后来，她走了。她说，陈劲，我累了。
我不想再跟你过这种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了。我想要一个家，一个安稳的家。我没拦她。
我知道，我给不了她想要的。那时候的我，就是个穷小子，除了满脑子的不切实际，
什么都没有。现在，我能给了。可是，她不要了。“……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
有请我们的新郎，发表他的感言！”司仪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李伟拿起话筒，
清了清嗓子。“感谢大家今天能来。”他笑，“今天，是我和苏芮大喜的日子。我很高兴。
尤其要感谢我的公司，星云科技，感谢我的领导张总，没有公司的平台，没有领导的栽培，
就没有我的今天。”他顿了顿，看着台下的苏芮，眼神变得温柔，“当然，最要感谢的，
是我的新娘，苏芮。谢谢你，选择了我。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台下又响起掌声。苏芮的眼圈有点红，她看着李伟，点了点头。我看着这一幕，
心里没什么感觉。不酸，也不恨。就是有点空。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风呼呼地往里灌。
4仪式走完了。新人开始敬酒。李伟端着酒杯，苏芮跟在后面，一桌一桌地敬。
他们走到我这桌的时候，李伟明显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想到，
我这个“老同学”会坐得这么偏。“哟，老同学，你在这儿呢。”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嗯。”我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祝你们。”“别啊。”李伟把酒杯递过来，
“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喝茶呢？来，喝了这杯！”苏芮站在他身后，看着我，
眼神里全是哀求。她轻轻拉了拉李伟的衣角，“李伟，他……他不喝酒的。
”李伟回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今天什么日子？扫不扫兴？”他又转向我，“怎么，
不给面子？”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苏芮。她的脸都白了。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白酒，
很冲，从嗓子烧到胃里。“好了。”我把杯子放回桌上。李伟笑了，那种胜利者的笑。
“这才对嘛。都是男人，喝点酒算什么。”他搂着苏芮的腰，准备去下一桌。苏芮没动。
她看着我，嘴唇又动了动。“陈劲，你……”“我没事。”我打断她，“你们快去吧，
别让客人等急了。”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被李伟拉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
李伟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她没回应，低着头。我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刚要抽，旁边一个阿姨说，“小伙子，这里不让抽烟。”我把烟又放回去了。敬酒一圈下来，
李伟的脸已经喝得通红。他走路有点晃，但精神头更好了。他跟人拼酒，吹牛，
说公司马上要上市了，说他在城里最贵的地段买了房。苏芮跟在他后面，像个漂亮的挂件。
她的笑容越来越勉强。敬到主桌的时候，李伟端着酒杯，对着一个中年男人，毕恭毕敬，
“张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那个张总点点头，喝了杯里的酒，
“小李啊，好好干。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做好了，你的位置就稳了。”“谢谢张总！
我一定好好干！”李伟激动得脸都红了。我看着那个张总，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哦，
想起来了。上周公司的季度会议上，他还坐在我的对面，给我汇报工作。
他是星云科技的职业CEO，负责日常运营。我没过去打招呼。没必要。喜宴快结束了。
客人们开始陆续离场。我把那个红包拿出来，走到收礼金的那个人面前。是李伟的亲戚。
“你好，这是给新人的贺礼。”我把红包递过去。那人接过来，捏了捏，有点诧异，
但也没多问，在本子上记了一笔。我转身就走。任务完成了。“陈劲！
”苏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停下脚步，没回头。5她追了上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
嗒嗒响。“你就要走？”“嗯。”我回头看她。她的妆有点花了，眼线晕开了一点，
像是哭过。“那个红包……里面是什么？”她问。“一点心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点抖，“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吗？看我没你过得好？”我看着她。
她真这么想？“苏芮，”我说，“我没那么无聊。”“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滋味？”我问。
“我……”她答不上来，眼圈又红了，“我恨你！”“恨我什么？”我往前走了一步，
离她很近。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还是以前那个洗发水的牌子，淡淡的，很好闻。
“恨你当初没挽留我！”她终于喊了出来，眼泪跟着就掉下来了，“恨你那么轻易就放手了！
”我站着，没动。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挽留了，有用吗？”我说，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说我没追求，说我没本事，让你看不到未来。我拿什么挽留？
”“我……我不知道……”她哭着说，“我只是想让你为我努力一次，就一次！
”“我努力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只是你没看见。”她愣住了。“你走吧。
”她转过身去，不让我看她的脸，“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没走。我从兜里掏出手帕，
递给她。她没接。“擦擦吧，妆都花了。”我把手帕塞她手里。她攥着手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