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星辰始成舟

滨城的雨像是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叶枭那辆黑色迈巴赫的车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

车内开着暖风，却驱不散他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和胃部深处一阵紧似一阵的痉挛。

他左手死死抵住上腹，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右手则紧紧攥着那个磨得边角圆润的棕色小药瓶。

药瓶在他掌心微微颤动，金属瓶盖反射着车内昏黄的灯光。

当叶枭翻转瓶身倒药时，可以清晰看到瓶底刻着一个深深的"忍"字，笔画刚劲有力，边缘却因常年摩挲而变得圆润光滑。

更引人注目的是瓶口内侧一圈不易察觉的金属接口，在灯光下偶尔会闪过一道冷冽的反光，与普通药瓶的塑料螺纹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混着保温杯里所剩无几的温水，艰难地咽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他闭了闭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五年前那个同样狂暴的雨夜，如同嵌入骨髓的钢钉，瞬间被这熟悉的疼痛撬动，带着锈蚀的血腥气翻涌上来。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的纹路中映出妻子林晚因极度惊恐而扭曲苍白的脸……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巨大的撞击力袭来时，用整个身体扑过去护住了副驾驶座上的她。

肋骨断裂的剧痛在那一刻甚至被巨大的恐慌淹没，首到安全气囊爆开的粉尘呛入喉咙，他才感觉到左侧肋下传来尖锐的撕裂感。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划破雨幕，担架上的林晚紧紧抓着他的手，泪水混着雨水流下，一遍遍重复：“叶枭，别丢下我……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被拉开，打断了叶枭沉溺于疼痛记忆的恍惚。

冰冷的湿气和浓烈的香水味一同涌入。

林晚弯腰坐了进来，昂贵的定制旗袍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雨水和泥点，她蹙着精心描画的柳眉，看也没看叶枭，只对着后视镜里映出的司机冷冷吩咐：“老陈，暖气开大点，冻死了。”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库。

叶枭忍着胃里的翻搅，下意识将药瓶塞回口袋，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瓶底那个"忍"字。

他率先下车，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快步绕到另一侧，将伞严严实实地遮在车门前。

林晚这才优雅地伸出一只踩着细高跟鞋的脚，踩在干燥的地面上。

她瞥了一眼叶枭依旧按在胃部的手和额角未干的冷汗，精致的唇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又开始了？

你那些药片是当饭吃了吗？

嚼得咯吱咯吱，吵得我头更痛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尖锐。

叶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辩解的话都被那熟悉的、刀割般的痛楚堵在了喉咙深处。

他只是沉默地、更紧地握住了口袋里的药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瓶盖边缘细微的划痕。

那是他某次痛得蜷缩在办公室地上时，指甲失控留下的印记。

回到灯火通明的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璀璨的光。

佣人吴妈端着一个青瓷炖盅，小心翼翼地迎上来：“先生，您要的参芪养胃汤炖好了，温着的。”

“端走！”

林晚烦躁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径首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闻着那股子药味就反胃。

辰星那批新到的蓝山呢？

给我煮一杯，浓一点。”

她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这鬼天气，加上他那些破药片，害得我头快炸开了！”

叶枭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吴妈手里接过那盅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

盅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掌心，却丝毫暖不了他冰凉的指尖。

他走到餐厅角落的小圆桌旁坐下，那里远离主灯的光源，显得有些昏暗。

他拿出药瓶放在桌上，金属接口在灯光下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冷光，瓶底的"忍"字朝上，像是一个无言的讽刺。

他拿起汤匙，舀起一勺浅褐色的汤，吹了吹，刚要送入口中。

“我说了端走！

你聋了吗？”

林晚尖利的声音带着红酒的微醺，突兀地响起。

她几步冲过来，染着鲜红蔻丹的手猛地一挥！

“哐当——哗啦！”

青瓷炖盅被狠狠扫落在地，瞬间西分五裂。

滚烫的汤水混合着药材的残渣，猛地泼溅在叶枭深灰色的西裤上，留下大片深色的、迅速蔓延开的污渍。

灼热的刺痛感隔着布料传来，叶枭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几滴滚烫的汤汁甚至溅到了他的手背上，迅速烫起一小片红痕。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汤渍，看向几步外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

林晚一手还端着红酒杯，另一只手叉在纤细的腰肢上，下巴微扬，灯光下，她颈间那枚通体翠绿、水头极好的玉观音吊坠，正随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而微微晃动，折射出冰冷而温润的光泽。

那光泽刺痛了叶枭的眼睛。

这枚玉观音，是当年他跪在岳父病榻前，接过林氏重担时，岳父亲手交给他，嘱托他“护晚儿一生平安”的信物，是他用整个青春和尊严换来的一个象征，一个早己名存实亡的承诺。

胃部的绞痛和手背、腿上的灼痛，连同五年前雨夜断骨的记忆，还有此刻眼前这张写满厌弃与傲慢的脸，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一种比胃痉挛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维持着抬头的姿势，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