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生死时速褪去,只剩下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
这是秦语作为正式护士,第一次独自值大夜班。
交接班的老护士王姐,在离开前犹豫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秦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小秦,有些规矩,老人都懂,但得跟你说清楚。
夜里如果要去地下药库,走西边的货梯。
中间那段从B1到1楼的楼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去数台阶。”
秦语当时正整理着治疗车,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王姐,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忌讳?
数了还能多出一级来不成?”
王姐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没笑,只是深深看了秦语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不是多出一级……是有些东西,不喜欢被人知道。
记住我的话就行。”
她拍了拍秦语的肩膀,手感有些冰凉,随即转身融入走廊的黑暗中,只剩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秦语摇了摇头,将这话归类于医院里口耳相传的、用以排遣压力的怪谈之一。
他一个学现代医学的男护,信奉的是解剖学和药理学,对这些乡野奇闻向来敬谢不敏。
前半夜在几个处理外伤和发烧病人的忙碌中平稳度过。
凌晨两点,喧嚣彻底沉寂,一种厚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宁静笼罩了整个楼层。
秦语坐在护士站,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和电脑主机运行的细微声音。
窗外的城市陷入了沉睡,只有急诊科的红灯,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就在这时,急诊抢救室的铃响了。
一个车祸重伤员被送了进来,血压持续下降,急需扩容和升压药。
秦语冲向抢救室门口的应急药柜,猛地拉开——常用的多巴胺注射液,竟然一支不剩。
“不可能……”他心头一紧,白天清点时明明还有富余。
他立刻打电话给中心药房,得到的回复是夜间补货的车还没到,唯一的库存就在地下一楼的临时小药库里。
B1。
那个被王姐特意警告过的地方。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秦语的脊梁爬升。
他看了一眼抢救室里忙碌的医生和生命垂危的病人,职业道德瞬间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安。
他没得选。
货梯停在了六楼,迟迟不下来。
秦语深吸一口气,转向了楼梯间。
“吱呀——”厚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急诊科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声音。
楼梯间里只有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头顶的一盏惨白灯泡亮起,光线勉强照亮眼前盘旋向下的水泥台阶,以及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空气瞬间变得阴冷潮湿,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铁锈的气味。
安静。
一种近乎绝对的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吸走了。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他一步步向下,脚步声在西壁间回荡,产生一种令人不安的空洞感。
走到B1平台,那扇通往地下室走廊的铁门紧闭着,门上的绿色安全出口标志,像一只诡异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他推开门,走廊更长,灯光更加昏暗,两侧是废弃的办公室和仓库,门上都积着厚厚的灰。
他按照记忆,快步走向走廊尽头那间临时药库,取出钥匙打开门,找到所需的药品,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返回楼梯间时,那股莫名的压力更重了。
他踏上从B1返回1楼的台阶,心里只想着尽快回到抢救室。
一、二、三……台阶在脚下延伸,冰冷的水泥面。
西、五、六……声控灯在他头顶依次亮起,又在他走过后在身后依次熄灭,仿佛在为他铺设一条通往光明,却又不断被黑暗吞噬的道路。
七、八、九……王姐的话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不要数”。
为什么不能数?
数了会怎样?
十、十一、十二……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在心里默数着。
当数到“十二”时,他的脚己经踏上了预想中应该是1楼平台的位置。
但,不对。
眼前不是熟悉的、印着“1F”字样的白色墙壁和那扇防火门。
他仍然站在台阶上,向上看去,还有最后一级台阶,才能到达那个熟悉的平台。
怎么会是十三级?
他白天走过无数次,明明是十二级!
就在他因这不合常理的发现而愣神,右脚刚刚踏上那凭空多出来的第十三阶时——“嗒。”
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从他身后,紧贴着他脚后跟的位置响起。
那不是回声。
那不是管道的声音。
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脚步声。
沉重,粘滞,仿佛沾着潮湿的水汽,就落在他刚刚抬起的左脚跟之后,精准地,踏在了那第十二级——或者说,那本不存在的“第十三級”台阶上。
秦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声控灯不知何时己经全部熄灭。
楼梯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什么都没有。
但又仿佛……什么都存在。
他僵在原地,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手中的药盒几乎要被捏碎。
那声脚步的余韵,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钻进他的耳膜,钻进他的心里。
黑暗,无声地包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