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王朝覆灭苏家的那日,是个大雪天。
我的丈夫,当朝摄政王萧临渊,正不紧不慢地煮着一壶新茶。
炭火无声,茶香袅袅。
“结束了。”
他将一盏温热的茶递给我,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手背。
我透过窗格,看着外面漫天的风雪,那雪似乎要将整个京城都埋葬。
就像我亲手埋葬了苏家一样。
“不。”
我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这才刚刚开始。”
从内务府出来的时候,夕阳正落在朱红的宫墙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我心里是热的。
为了拿到宫里这笔三十万匹宫绸的订单,我耗费了整整三年。
从苏家名下几个小小的织造坊开始整合,到打通南方的丝绸商路,再到托了无数关系,才终于见到那位只认货不认人的刘总管。
刘总管是个精明人,他不在乎苏家是谁在主事,只在乎我拿出的十二色锦缎是否能让宫里的贵人们满意。
今天,他终于点了头。
他说:
“苏大小姐的才干,咱家佩服。三日后,带上印信,来内务府签了它。”
这意味着,苏家将一跃成为大乾王朝的第一皇商。
我捏着袖中那块刘总管赏下的玉佩,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这份喜悦在我踏入苏府大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迎上来的不是往日里会笑着问我“大小姐今日可顺遂”的福伯,而是继母柳氏身边的张妈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俯身时腰杆都挺得笔直。
“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在祠堂等您。”
我心里“咯噔”一下。
苏家祠堂,只有在处置犯了大错的族人时,才会开启。
我挑了挑眉:
“何事?”
张妈妈垂着眼:
“老奴不知,大小姐去了便知。”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幸灾乐祸”的脸,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也好。
有些脓疮,早晚都要挤破。
我理了理衣袖,抬步朝祠堂走去。
祠堂里,黑压压跪了一地。
为首的,是我的父亲苏宏安,一个老实了一辈子,也昏聩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身边,站着我的继母柳氏,以及她所生的好儿子,我的庶弟,苏子恒。
再往后,是几位平日里最爱拿“祖宗规矩”说事的族中长老。
看见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针,齐刷刷地刺了过来。
我笑了。
这阵仗,倒是看得起我。
“父亲,母亲,叫女儿来此,有何要事?”
我平静地开口,目光直视着苏宏安。
他躲开了我的视线。
开口的是柳氏,她那把柔得能掐出水的嗓子,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晚吟,你可知罪?”
“不知。”
“你身为苏家嫡女,却终日抛头露面,与商贾男子混迹一处,败坏门风,此其罪一也!”
我差点笑出声。
三年前,苏家濒临破产,是我这个嫡女站出来,一头扎进男人堆里,跑商路,谈生意,才有了苏家的今天。
现在,倒成了我的罪过。
“母亲此言差矣。”
我淡淡道,“若非我抛头露面,苏家上下几百口人,此刻怕是还在喝西北风。”
柳氏脸色一白,随即转向苏宏安,眼眶红了:
“老爷,你听听,你听听!我就知道,这丫头翅膀硬了,心里早就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了!”
苏宏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晚吟,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一旁的苏子恒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往前一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姐姐,你毕竟是个女子,这些打打杀杀的生意场,不适合你。以后,这些事就交给弟弟我吧。”
我看着他那副志大才疏的嘴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凭他?
那个除了在秦楼楚馆里一掷千金,就只会跟在柳氏屁股后面要钱的草包?
“交给你?”
我反问,“三年前,是谁把城南的铺子亏得底掉?一年前,是谁轻信人言,进了一批发霉的茶叶,险些砸了苏家的招牌?半年前,又是谁……”
“够了!”
苏子恒被我戳到痛处,恼羞成怒地打断我。
柳氏见儿子吃了亏,立刻拔高了声音,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苏晚吟!你还敢狡辩!你不止败坏门风,你还命硬克夫!与你议过亲的张家、王家,哪一个不是出了事?如今满京城谁还敢娶你?留你在家,只会给我们苏家招来灾祸!此其罪二也!”
“克夫”二字,像尖刀刺入我心,让我瞬间心寒彻骨。
我看着眼前这群所谓的“亲人”。
我的父亲,懦弱无能。
我的继母,笑里藏刀。
我的庶弟,贪婪愚蠢。
还有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只会趋炎附势的长老。
我为这个家,付出了我的一切。
到头来,只换来一句“克夫”。
好,真好。
那一瞬间,我心底里最后一丝对这个家的温情,彻底熄灭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平静到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所以呢?”
我问。
柳氏大约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尖声道:
“所以,从今日起,你交出管家权,交出所有商铺的印信和账本!在后院绣楼里好好待着,反省己过!”
苏子恒立刻接口,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对!姐姐,把印信都交出来吧!你放心,弟弟一定会把苏家发扬光大的!”
我看着他那只肥胖的手,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以为他们今日是要对我动用家法,或者直接将我沉塘。
没想到,只是为了抢权。
也好。
我一言不发,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串钥匙,又从袖中拿出一枚刻着“苏氏”二字的黄杨木印章。
这是苏家所有产业的最高印信。
我拿着它,一步一步,走到了苏子恒面前。
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呼吸都急促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你,拿得稳吗?”
“当然!我可是苏家的男人!”
他挺起胸膛,一把将钥匙和印信夺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整个世界。
柳氏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苏宏安别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转身,对着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第一叩,还父亲的生养之恩。
第二叩,断与苏家的姐弟之情。
第三叩,从此我苏晚吟,与苏家再无瓜葛。
从今日起,你们的荣华富贵,与我无关。
我的血海深仇,也请你们……等着。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出了祠堂。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