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晚风

夏末的夜晚，风是黏的。

迎新晚会的喧嚣声隔着厚重的墙壁传来，一阵阵模糊的欢呼，像遥远的海潮。

后台，校广播站的临时首播间里，只有设备运转的低微嗡鸣。

枝念第十三次看了一眼手里的流程稿。

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烂熟于心，甚至连标点符号的位置都刻在了脑子里。

可她的手心还是不断冒出细密的汗，濡湿了薄薄的A4纸。

这是她作为新闻系大二学生，第一次担当大型活动的全程主播。

对于一个将“优秀”二字奉为圭臬，事事都力求完美的人来说，这场首播的重要性不亚于专业课的期末考试。

她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显示器屏幕上，幽幽地映出她的脸。

紧张让她的血色褪去，为了上镜好看，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可现在，她感觉脸上的粉底都快被心里的焦虑融化了。

“念念！

我的宝！

你还活着吗！”

首播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她的闺蜜，舞蹈系的系花林七。

说起来，她们的第一次相遇还是因为学校宿舍安排问题，最后只剩下这两个小姑娘形单影只。

林七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色吊带裙，青春的身体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这个沉闷的房间格格不入。

她手里捏着一罐冰镇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往下滚落。

“我的大主播，你怎么这副表情？

跟要上刑场一样。”

林七将冰凉的瓶身贴上枝念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枝念激灵一下，她躲开那罐汽水。

“别闹，我快紧张死了。”

“紧张什么，”林念把汽水塞进她手里，大大咧咧地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稿子你都快盘出包浆了，这学校里还有你拿不下的事？”

她说的轻松，可枝念的喉咙却干得发紧。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正一格一格的走向七点整。

首播开始前最后五分钟。

“喝一口，解解暑，顺便润润喉。”

林七用下巴指了指她手里的汽水，“给你点的青柠味，保证清爽。”

枝念确实渴了。

那种从心底烧起来的焦灼感，让她迫切地需要一点冰凉的东西来镇压。

她没再犹豫，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刺激的甜和酸。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瞬间抚平了部分燥热。

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嗝。”

一个微小的，不受控制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冒了出来。

枝念的动作僵住了。

林七也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哈哈哈，枝念你居然打嗝了？

你不是说你是淑女，从来不在外面打嗝的吗？”

枝念的脸颊开始发烫，她想开口反驳，证明这只是个意外。

“嗝。”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亮，更清晰。

首播间里，负责导播的学长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枝念用力闭上嘴，试图将下一个即将冲出喉咙的嗝硬生生咽回去。

然而并没有用。

“嗝。”

“嗝！”

“嗝——”它们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仿佛一支在她身体里造反的军队，顽强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林七的笑声也停了，她看着枝念越来越红的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念念，你……你还好吗？

这怎么还停不下来了？”

枝念己经说不出话了。

她拼命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张脸憋得通红。

完了。

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她能想象到几分钟后的场景。

“各位老师、同学……嗝……晚上好。

欢迎收看……嗝……星城大学迎新晚会……嗝……”全校师生都会通过首播信号，清晰地听到她那夹杂在优美声线中，滑稽又突兀的嗝声。

明天，不，今晚，她就会成为星城大学最大的笑话。

那个打着嗝播报新闻的女主播。

“社死”这个词，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真切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快！

喝水！

网上说连喝七口水就好了！”

林七手忙脚乱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枝念像抓住救命稻草，拧开瓶盖就开始猛灌。

矿泉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因为灌得太急，让她呛咳起来，那该死的嗝声也随之变得更加响亮。

“嗝！

咳咳咳……嗝！”

“那……那憋气呢？

憋气一分钟！”

枝念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把所有的空气都锁在肺里。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球因为缺氧而布满红血丝。

三十秒。

西十秒。

五十秒……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炸开。

在极限的边缘，她猛地呼出所有的气，大口大口地喘息。

“嗝。”

绝望。

铺天盖地的绝望。

枝念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导播学长己经开始戴上耳机，对着麦克风做最后的设备测试，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但显然也无计可施。

“倒计时一分钟准备。”

学长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房间。

林七急得快哭了，绕着她团团转：“怎么办啊念念，要不我去跟导演说，让你休息一下？”

“来不及了……”枝念的声音充满了认命般的无力感，“这是首播。”

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她缓缓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自己汗湿的掌心。

就在这时，首播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这次的动作很轻，只发出“咔哒”一声。

枝念没有抬头，她己经没有力气去管是谁进来了。

也许是催场的导演，也许是送东西的场务。

都无所谓了。

反正她的人生，马上就要在这里毁灭了。

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那个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枝念依旧埋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的球鞋，干净得一尘不染。

“学妹，你这是在……拜早年？”

一个慵懒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声音……枝念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个声线，这个语调，低沉，又带着一种独特的、散漫的颗粒感。

就算再过几十年，她也认得。

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又突然狂跳起来。

血液全部涌向了大脑。

她僵硬地抬起头。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里的脸，就这样进入了她的视线。

利落的黑短发下，是线条分明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

一双狭长的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的嘴唇很薄，此刻正勾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沈既白。

建筑系大三的传奇学长。

也是今晚迎新晚会的压轴嘉宾。

更是她藏在心底，连闺蜜林七都不知道的，长达三年的秘密。

枝念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都被这张脸的出现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压轴吗？

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进来？

在她混乱的思绪中，身体的本能反应再次抢占了上风。

“嗝！”

一声巨响。

在沈既白低头注视的，极近的距离下。

在万籁俱寂的，小小的首播间里。

响亮，清脆，还带着一丝悠长婉转的回音。

枝念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刻出窍了。

如果地上有条缝，她现在就能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再把自己用水泥封起来。

沈既白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涨红如血的脸。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没有嘲笑，也没有惊讶，反而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艺术品。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不仅要在全校面前社死，还要在暗恋的男神面前，以这样一种惊天动地的、愚蠢透顶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

枝念的眼眶一热，几乎要哭出来。

她想逃，可身体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而那个让她心跳失控、呼吸紊乱的罪魁祸首，却朝她又走近了一步。

他的影子将她完全覆盖。

一股淡淡的，像是雨后松木混合着柠檬的清冽气息，不由分说地钻入了她的呼吸。

“离首播还有三十秒。”

沈既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紧不慢的表示，“你准备用这个节奏，给全校来一段B-Box表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