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阎良的街道像被一层薄纱罩着，只有零星几家早点铺的灯透着暖黄，
在雾气里晕开一小片光晕。老周揣着揣在怀里的车钥匙，指尖被夜里的寒气浸得有些凉。
他绕到车后，拍了拍后备箱——那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给铜仁老家亲戚带的特产。
阎良的甜瓜用网袋仔细套着，外面裹了三层软纸，
生怕路上颠簸磕坏了；给小侄子买的变形金刚装在印着航空城标志的纸盒里，
盒子边角还用胶带缠了两圈；最底下压着给姐夫带的西凤酒，瓶身裹着旧报纸，
是他跑了三家店才挑到的十五年陈酿。“差不多了。”老周对着车喃喃自语，
像是在跟一位老伙计告别。这辆车跟着他五年了，从西安到阎良的通勤路，
陪他跑过无数趟；去年带老伴去成都看孙子，也是它稳稳当当地载着一家人穿过秦岭隧道。
这次是头一回开它回铜仁老家，老周前一晚特意把车洗得干干净净，
连轮胎缝里的小石子都用铁丝挑了出来。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拉开车门坐进去。
皮革座椅还带着夜露的凉，他把提前准备好的棉垫铺在身下，
又从副驾储物格里摸出副线手套戴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突突”两声，
引擎像是打了个没睡醒的哈欠，跟着就没了声息。老周皱了皱眉，以为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他按下车窗，让冷空气灌进来醒醒神，又试了一次。这次引擎倒是启动了，
突突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些，可车底忽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不紧不慢，
却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不对劲。”他推开车门，弯腰往车底看。借着远处早点铺的灯光，
他看见车底正往下淌着油，起初是小小的一滴，很快就连成了线，
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那油迹像块被打湿的深色补丁，还在慢慢往四周爬，
蜿蜒成一条细细的河，把他一晚上没睡好的期待全泡软了，沉甸甸地坠着心。
“这叫什么事啊。”老周蹲在地上，盯着那油迹发愣。他原计划天一亮就出发，
赶在七点前上高速，过秦岭的时候能避开中午的车流，明天中午就能到家。
嫂子说好了要炖酸汤鱼，酸汤是用老坛酸菜和木姜子油调的，
鱼得是锦江里刚捞的活鱼；妈早就念叨着要给他煮腊肉，说去年腌的后腿肉特别香，
就等他回来下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老伴发来的微信：“出发了没？
妈今早五点就起来煮腊肉了，说要给你留着热乎的。”老周对着屏幕叹了口气，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打字：“车有点小毛病，修修就走，可能要晚点到。
”他没敢说实情，怕家里人跟着着急——尤其是妈，八十多岁的人了，经不起念叨。
他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找到4S店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
那边传来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您好，西安运通4S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车在阎良，好像漏油了，能不能派个人来看看？”老周的声音有点急。“阎良？
有点远啊……”对方顿了顿，“您稍等，我查一下附近的救援点。哦，
阎良有我们的合作网点，我让他们尽快过去，大概四十分钟能到，您保持电话畅通。
”挂了电话，老周站在车边，看着远处的天慢慢亮起来。早点铺的老板掀开蒸笼，
白花花的热气裹着包子的香味飘过来，几个早起的工人围在铺子前，哈着白气说笑。
老周忽然觉得饿了，才想起自己从凌晨三点醒了就没吃过东西。他走到早点铺前，
买了两个肉包子、一碗小米粥，蹲在车旁慢慢吃。包子是韭菜肉馅的，
韭菜的辛香混着肉的油香，在嘴里慢慢散开。老周吃着吃着，想起小时候在家乡，
妈总在他出门前蒸一笼菜包，菜是地里刚摘的青菜，拌上猪油渣，咬一口能烫得直吸气，
却舍不得松嘴。那时候哪敢想，有一天能开着自己的车回老家，
后备箱里还塞满了给亲人的礼物。正想着，远处传来拖车的轰鸣声。
一辆印着“道路救援”字样的白色拖车慢慢停在路边，穿蓝色工装的师傅从驾驶室跳下来，
帽檐上还沾着点露水。“是您叫的救援吧？”师傅嗓门洪亮，绕着车转了两圈，
又弯腰看了看车底的油迹，“油管裂了，看这漏油的速度，估计是老化导致的开裂，
得拆下来才能确定具体情况。”老周点点头：“那麻烦您了，能拖到西安的修理站吗？
”“没问题，我们跟4S店合作的，直接拖过去修就行。”师傅手脚麻利地拿出工具，
把拖车钩固定在老周的车头上，又在车轮下垫了防滑垫，“您这车保养得还行啊，
怎么油管会裂？”“可能是跑的路多了，去年去成都，来回跑了两千多公里。
”老周看着自己的车被稳稳架上拖车，像个生病的孩子被送进医院，心里空落落的。
他把后备箱里的特产挪到拖车上的工具箱旁，生怕被磕碰，
又特意把装变形金刚的盒子抱在怀里。“上车吧。”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
小毛病，修修就好。”老周坐在拖车副驾，看着阎良的街景往后退。
晨光慢慢爬上航空科技馆的玻璃幕墙，映出细碎的光，路边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挂着露水，
被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他在阎良待了三年，负责一个航空配件的加工项目，
这里的每条街他都熟——哪家的油泼面最香，哪个菜市场的蔬菜最新鲜，
连公园里打太极的老爷子们姓什么都能叫上来。原以为离开时会风风火火，
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被拖走。拖车驶上高速，往西安方向开。
师傅是个健谈的人，从阎良的航空产业聊到西安的城墙，
又说起自己去年去铜仁旅游的经历：“你们铜仁那地方是真不错，梵净山的云跟棉花似的，
锦江的水绿得能见底。我在江边吃了条烤鱼，放了木姜子油，那味道，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老周笑了：“那是，我们那儿的鱼都是活水里养的，肉质嫩。木姜子油是特产，
去腥提鲜，炖鱼、烤肉都少不了。”“等您车修好了，回去正好能尝尝。”师傅说着，
踩了踩油门，拖车在高速上平稳地行驶着。到了西安的修理站，已经是上午十点。
车间里满是机油味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几个师傅正围着一辆拆开的车忙碌，
扳手敲在零件上的声音清脆响亮。负责接待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登记信息的时候，
老周瞥见他胸前的工牌：“技术顾问 小林”。“周师傅是吧？”小林接过车钥匙，
“您先在休息区坐会儿，喝杯水，我让师傅先检查。”休息区里摆着几张沙发，
墙上挂着汽车保养的宣传画。老周坐下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穿灰色工装的师傅拿着手电筒，
钻到车底检查。师傅钻出来的时候，脸上沾了点油污，他抹了把脸，
对小林说：“油管老化裂了个小口，得换根新的。”“有现货吗？”老周赶紧问。
师傅摇了摇头：“您这车是老款，这型号的油管我们库里没货，
得让厂家从重庆的仓库发过来。”“那得等多久？”老周的心又提了起来。“正常情况下，
最**天能到。”小林递给他一杯热水，“但最近南边暴雨，重庆到西安的物流可能会耽搁，
慢的话……不好说。您看要么在附近找个旅馆住下，要么先在西安逛逛？反正来了，
就当趁机歇歇脚。”老周捧着热水，指尖被烫得有点麻。他走到修理站的窗边，
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汽车尾气混着路边卖肉夹馍的香气飘进来，
远处的钟楼在车流中若隐若现，飞檐上的铃铛被风一吹，隐约能听见叮当声。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从铜仁来西安打工的情景。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
背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裳和妈烙的硬壳饼。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
硬座都坐麻了，脚肿得穿不上鞋。出了火车站，看着西安城墙的青砖，觉得这城大得像片海，
自己像条没头的鱼。他在工地搬过砖，在餐馆洗过碗，最难的时候，兜里只剩五块钱，
买了两个馒头，就着自来水吃了一天。可那时候心里揣着一股劲，觉得只要肯吃苦，
总有一天能在这城里站稳脚跟。如今日子好了，在西安买了房，儿子也成了家，
自己开着车回铜仁，反倒被这点事绊住了脚。老周忍不住笑了笑，笑自己越活越娇气了。
他给老伴回了电话，说了实情。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传来老伴的声音：“没事，等就等呗，
你在西安好好歇着，别上火。我跟妈说了，她让你别急，腊肉放着不会坏，等你回来再炖。
”“小侄子没闹吧？”老周问。“没闹，听说你带了变形金刚，高兴得直蹦，
说要等舅舅回来教他怎么变。”老伴笑了，“对了，西安不是有兵马俑吗？你要是有空，
去看看呗，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挂了电话，老周眼眶有点热。
他在修理站附近的巷子里转了转，找到一家小旅馆。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
说话带着西安话的口音：“住店啊？有单间，六十块钱一天，带热水，干净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