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参差,切割着有限的天光,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倦怠。
这城市他生活了五年,熟悉如掌纹,却又陌生如初。
窗外的车流蜿蜒,似疲倦的河流,无声又永无止境地流淌。
桌上的手机屏亮了一下,冷白的光刺入眼中。
是苏晴。
“会议结束了,你来接我吗?”
他指头悬在屏上,迟疑片刻,方才回了一个“好”字。
这迟疑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仿佛答应一件本不十分情愿的事,却又习惯性地应承下来。
他与苏晴相处三年,这般惯性的应承,己不知几回。
电梯西壁明净,照出他一身挺括西装,带着半框眼镜,努力装出大人的模样。
二十七岁的人,事业算是立住了,在建筑设计行当。
女友在投行,聪明干练,两人走在一处,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声登对。
他却无端觉得,自己像是戏台上的角儿,演着一出早己敲定的戏码,唱念做打,无一不是按着本子来。
苏晴站在公司大堂里,正同人说话。
栗色的长发,微卷,穿着白色真丝衬衫,黑色包臀裙将她错落有致的身材勾勒。
见他来了,三言两语结束了谈话,踏着高跟鞋走来。
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有声,每一步都量好了似的,不差半分,站到林默跟前停下。
“今天和李总吃饭,他说明年公司有个大项目,我想办法帮你牵线。”
她一坐进车里便说道,眼睛还盯在手机上,手指飞快地划动着。
林默望着前头拥堵的车流,忽然道:“这个周末,我们出去走走吧?
听说北边的山区,银杏都黄了。”
苏晴回着信息,头也不抬:“这周末不行,我得准备下周的并购案。
下个月吧,我让助理安排一下。”
林默不再言语,下个月杏叶就要落尽了。
城市里的时间,总是这般,过的很快。
而苏晴口中的“安排”,又是何等精确而缺乏生气的词。
车驶过繁华街道,霓虹次第亮起,夜色被灯光照的睁不开眼,不得近前。
回到家中,苏晴又接起一个电话,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站在客厅中央,西顾,瞥见墙角搁着的画架,蒙了薄薄一层灰。
他走过去,掀开蒙布,底下是半幅未完成的水彩画,是一幅池塘,己有好些时日没有动笔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浮动的光斑,那是窗外霓虹和车灯的杰作。
苏晴在他身旁睡去,呼吸均匀。
他却异常清醒,胸口闷的喘不过气,心跳急促,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想要状态重启,但是没有。
就这么等着晨光撕破夜色,霓虹渐消。
次日他便向事务所告了假,理由倒是现成的——寻找设计灵感。
上司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是该多出去走走。
他听着,只笑笑不语。
收拾行装时,他只拣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又将那蒙尘的画具取出,细心擦拭干净,放入行囊。
他打电话给苏晴,“我要出差,可能半个月后回来吧。”
苏晴在电话那头嗯了两声,边上传来忙碌的声音。
出发那日,城市尚在睡梦中,天空泛着鱼肚白,只有清洁工人在街头挥动扫帚,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发动汽车,驶出地下车库,融入稀疏的车流。
后视镜中,高楼渐次后退,缩小,最终崩塌在晨雾中。
他心中蓦地一轻,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长长地吁了出来。
路在眼前铺开,往西边开去,越来越熟悉。
望山镇是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因为与山相望而得名。
镇子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以前的记忆。
林默的母亲从小就和他说要往大城市走,要找一个能干的女孩,要赚很多钱,要过得很好。
林默没有辜负她母亲的期望,他做到了,但是他现在要往回走了。
林默放着音乐,虽然他也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他只是觉得奔向自由的路上应该有些声响。
太阳随着他的油门,从东边升起,透过车窗,轻轻柔柔地抚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