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京这座千年古城,水果摊的秤盘总翘向盛满希望的天空,而服装摊的裤子,
却永远缩水在不肯向前的时光里。老哈河的流水漫过辽代城墙的残砖,把两种人生的轨迹,
轻轻刻进古城的肌理。1 中京的晨雾与古寺钟声中京市的清晨,
总裹着一层带着历史气息的薄雾。这雾里藏着辽代皇城的残韵,
混着开元寺飞檐上铜铃的清响——那座始建于辽统和年间的古寺,
此刻正有僧人推开朱漆山门,晨钟“嗡”地漫过整条街,惊醒了城西葛石镇的沉睡。
王大山蹬着“二八大杠”上土路时,车把上的煤油灯还亮着,光晕在牛车辙印里晃荡,
像极了他心里没底却又不肯熄灭的希望。秀兰侧坐在横梁上,布兜里的麸皮烙饼散着温乎气,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角——那布料还是去年在开元寺庙会旁的布摊买的,
当时摊主说“这布经穿,像寺里的银杏,能扛住十年风”。车轮刚碾过护城河边的老槐树,
就听见前方汽车站传来吆喝。穿制服的男人挥着红旗拦路,王大山猛捏刹车,
车后座的苹果筐“哐当”晃了晃,几个红富士滚到脚边。秀兰赶紧跳下车,捡起苹果时,
眼角瞥见不远处开元寺的银杏树梢,晨雾正从金黄的叶子上往下滴。“大哥,您尝尝,
自家果园摘的,甜得能咬出蜜。”秀兰把两捧最红的苹果递过去,
声音软得像寺里供案上的棉垫。制服男人的目光扫过王大山皲裂的手,
又落回苹果上——那苹果沾着晨露,像极了他老家院里的果树结的果。他喉头动了动,
挥挥手:“下不为例,别挡着路人。”晨光渐亮时,第一个主顾来了。
挎菜篮的老太太鬓角沾着雾水,指甲缝里还嵌着菜园的泥,开口先问:“后生,你这苹果,
比禹王庙前的甜不?”王大山愣了愣,秀兰笑着接话:“大妈,咱这苹果没打药,
您尝一口就知道——禹王庙的泉水养人,咱葛石镇的土也养果哩。”老太太真就咬了一口,
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乐了,指着菜篮里的青菜说:“这是我在颜庙后园种的,
庙里的老道士说,那土沾着文气,菜都比别处嫩。”说着就挑了五斤苹果,
临走时还塞给秀兰一把菠菜:“回去炒着吃,配你们的烙饼正好。”傍晚收摊时,
秀兰数硬币的手顿了顿,忽然笑出声:“大山,今儿多挣了五毛!够买半张禹王庙的香纸了。
”王大山抬头望向西边,夕阳正落在开元寺的塔尖上,把云彩染成金红色。
他把硬币放进铁盒——盒盖上“三年之约”的红漆,在暮色里亮得像团小火。
2 大棚市场里的循环与古墙下的生意经北关大棚市场的铁皮顶,被九月的太阳晒得发烫,
里头的人声裹着汗味,像口煮得沸腾的老锅。高三学生李默伟挤在摊位间,
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痕,
手里攥着母亲给的十块钱——他想给在颜庙旁扫街的父亲买条厚裤子,
父亲总说“颜庙的青砖凉,冬天得穿厚点才不冻腿”。“赔本清仓!家里超生挨罚,
卖完回老家!”赵宝根的吆喝声穿透人群,他抖开一条涤纶裤,布料硬得能立起来,
边缘的缝线歪歪扭扭。李默伟犹豫着凑过去,小声问:“大哥,这裤子……能便宜点不?
我爸在颜庙干活,冬天冷。”赵宝根眼珠转了转,拍着大腿叹气:“学生老弟,看你孝顺,
五块!再少我就得赔掉裤衩!”李默伟咬咬牙掏钱,刚接过裤子,
就听见邻摊的摊主低声嘀咕:“他媳妇早结扎八年了,年年拿超生当借口,
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娃。”几天后,李默伟拿着缩水的裤子回来时,
赵宝根正对着两个游客演同样的戏。“打折货不退换!”他梗着脖子,指了指远处的禹王庙,
“你看那庙门口的香客,哪个不是图个顺心?我这裤子穿身上,也让你顺心!
”游客半信半疑地掏钱,李默伟红着脸走了,路过颜庙时,看见父亲正蹲在青砖上擦碑,
背影在夕阳里缩成小小的一团。3 马车上望见的彩山与古刹烟火一九九七年的晨雾里,
马车轱辘碾过护城河边的碎石路,棕毛老马的蹄子踏在辽代城墙的残砖上,
发出“嗒嗒”的响。王大山攥着缰绳,眼角瞥见车后座的苹果筐——筐边搭着块蓝布,
是秀兰前几天刚缝的遮阳棚,边角绣着朵木棉花,“这花耐旱,像禹王庙后的老柏,
石头缝里都能活。”新据点选在纺织厂下班的路口,斜对面就是禹王庙的侧门。每天午后,
庙里的道士会出来买水果,秀兰总多给两个苹果:“道长,您拿回去泡茶水,
禹王庙的泉水配咱的苹果,甜得很。”道士也不推辞,
偶尔会送她一小包庙里的香灰:“撒在果筐边,驱虫。”工人们爱来买他们的桃,
说比供销社的鲜。有次一个女工挑桃时,指甲把桃皮捏出了痕,秀兰赶紧说:“妹子,
这桃算半价,别糟蹋了。”女工过意不去,第二天带了块自家织的布来:“这布软,
给你家娃做件小褂,禹王庙的道士说,软布贴身,能保平安。
”夫妻俩的午餐从干粮换成了饭盒。秀兰每天清早炒青菜,饭盒底埋个咸鸭蛋,
流油的蛋黄总被王大山夹给她:“你吃,你缝棚子费眼。”有回正吃饭,
听见开元寺的钟声传来,秀兰抬头望:“等咱攒够钱,就去开元寺烧炷香,谢谢菩萨保佑。
”转折是在一个雨天。女工张姐买苹果时,把工资袋落在了摊前。秀兰发现时,
雨已经下大了,她揣着工资袋往纺织厂跑,路过颜庙时,看见庙门没关,
雨水顺着“万世师表”的匾额往下淌。等追上张姐,秀兰的衣服全湿透了,
头发上还沾着颜庙门前的槐树叶。张姐感动得直抹泪,第二天带了十几个工友来买水果,
还送来块红绸布:“这布是我闺女结婚时剩下的,你绣个福字挂车上,沾沾禹王庙的喜气。
”王大山摸着红绸布,忽然说:“诚信就是咱的本金,比禹王庙的金子还金贵。
”那天暮色里,秀兰指着账本惊呼:“照这进度,明年开春就能盖房!
”马车经过北关大棚市场,赵宝根的吆喝声飘过来:“超生罚款!最后三天!
”王大山摇头:“这人喊十年了,连禹王庙的香都没换过味。”秀兰捻着红绸布的边缘,
望向远处的彩山——夕阳正把山上的草木染成金色,像铺了层碎金。
4 中京的千年记忆:古塔、古寺与文庙中京的历史,是刻在砖塔、古寺与文庙墙上的。
辽统和二十五年1007,辽圣宗在故奚王牙帐地建中京城,仿宋东京汴梁的形制,
把城建成“回”字形——外城是百姓的烟火,内城是官员的府邸,皇城是帝王的威仪。
如今皇城的残墙还在,墙根下长着禹王庙移栽来的侧柏,枝桠探过墙去,
像在触摸当年的宫灯。城里的大明塔,是辽代留下的宝贝。八角十三层的塔身,高八十余米,
是全国体积最大的古塔。塔身上的浮雕,菩萨衣袂翩跹,力士怒目圆睁,
飞天手里的飘带像要从石头里飞出来——当年辽道宗来此祭拜,曾摸着塔身叹:“吾修文物,
彬彬不异于中华。”塔旁就是开元寺,寺里的大雄宝殿,梁上还留着金代修缮时的墨迹,
殿外的两株银杏,是辽代时栽下的,每到秋天,金黄的叶子能把整个院子铺满。
颜庙在城东南,是为纪念孔子弟子颜回建的。庙门的“陋巷井”,
传说是颜回当年取水的地方,井栏上的绳痕,深得能放进半个手掌。每年春秋,
城里的老师会带学生来祭拜,孩子们摸着“克己复礼”的碑刻,听老道士讲颜回“一箪食,
一瓢饮”的故事。庙后的菜园,种着菠菜、韭菜,都是附近的老人打理的,
他们说“给颜回种点青菜,沾沾文气”。禹王庙在护城河边,始建于唐代,庙里的禹王像,
是用整块汉白玉雕的,衣褶里还留着明代修缮时的金粉。每年汛期前,城里的百姓会来烧香,
求禹王保佑老哈河不泛滥。庙后的老柏,树龄有八百多年,树干上缠着红绸带,
都是来还愿的人系的——秀兰后来也来系了一条,红绸布上绣着“平安”二字。这座古城,
就这样把辽、金、元、明的故事,藏在古塔的砖缝里,古寺的钟声里,文庙的碑刻里。
明初兵火毁了大部分建筑,只剩三座砖塔、开元寺的大雄宝殿和颜庙的“陋巷井”,
却依旧把“诚信”“守礼”的根,扎在了中京人的心里。
5 千禧年的分水岭与古寺旁的新店千禧年的第一天,中京的晨雾里,
多了机动三轮车的“突突”声。王大山开着新买的三轮车去进货,路过开元寺时,
看见僧人正给门口的银杏系红绸——那是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正落在塔尖的铜铃上,
晃出细碎的光。南方水果第一次出现在摊上时,顾客都围了过来。“这芒果咋吃?
”一个老太太拿着芒果问,秀兰笑着教她:“剥了皮就能吃,比禹王庙的蜜饯还甜。